接着就是今天了,路西恩出面正式地拜访伊莱诺主祭,拿着方案好声好气地跟他谈。
平民信徒的羊毛真的没什么好薅的,他们手里能有几个钱,就算今年稍微富裕了一点,赚到的也是零头中的零头,真正吃肉的都是那些贵族老爷法师老爷还有各家商会的商人们。
赞助教会的日祭庆典可是荣耀无比的好事情,路西恩主动做出表率先捐一笔,只要伊莱诺主祭愿意在日祭庆典的祭文里加上几句话和他的家族名,动动笔多两行字的事情而已。
“祭文怎么能随意改动……”伊莱诺主祭驳斥他,语气却没有那么坚定。
这位主祭本来就不是多么虔诚坚定的人,看他在诺伯子爵和安达西会长之间左右摇摆的立场,以及当时晚宴和之后他面对自己的反应,路西恩就知道伊莱诺主祭很容易被说服。
非常容易,说服这位主祭只需要最传统最简单的方法——威逼利诱即可。
他会被利益动摇,也会恐惧路西恩展露出阴暗血腥喜怒无常的一面,同时眷恋主祭的风光地位,谁也不想得罪更不想冒险,又喜欢被信徒高高捧起的虚荣。
路西恩对他展示了可以到手的预期收益——郡政府捏着那些贵族富商的缴税信息,对照着税率一算就知道路西恩把他们喂得走都走不动,只消抓住几个重点攻略,绝对能刮下一层肥厚的油水来。
一个比往年伊莱诺主祭卖力宣教募捐,拼命抠下每一个碎角,还要多得多的数字。
伊莱诺主祭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动,只要他稍稍踩进坑里,路西恩紧跟着就开始收网,端起领主的架子与他聊起些最近财务部门整理出来的有趣账目,来来往往的金额和人名都颇有意思,正巧春狩季过去也没什么事,不如伊莱诺主祭和他一起好好探究一番,打发打发时间。
“当然,要是您的事务繁忙,就权当我没有说过吧。”路西恩拿起小颗的葡萄,一点一点把皮撕下来。
但凡手里握有权力,又缺乏监管,就不可避免地会有擦不干净的烂账,那种捅出来可能引火烧身,只有一直是个秘密才有利用价值的烂账。
伊莱诺主祭呐呐,又低头看起路西恩带来的几份文书。
这次他没有再说,日祭庆典的流程有严格规定,不能随便修改之类的话。
第69章
从救济所附近的河边远眺, 是能够看见主神殿钟塔尖而高的屋顶的。
清晨,正午, 还有日落的时候,钟塔就会响起沉闷而厚重的钟声,那嗡鸣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人们听见了钟声,便会停下手里的活计,祈祷一句光明护佑。
乔安以前不知道为什么, 非常害怕听到钟声,每每听到心底都会油然而生一种悲伤苦闷的情绪,难过得眼睛里要落下泪来。
现在她大略知晓了, 应当是因为婚礼时也会敲响钟塔的钟。每次听到钟声, 她都会联想到曾见过的那场婚礼, 面无表情眼中含着哀愁的新娘, 被她的父母嫁去换了一头小牛。
小牛是彩礼, 乔安想她不应该用“换”这个动词。村里的人说的都是这份彩礼多么贵重,新娘要嫁进去的夫家生活富足, 是顶好顶好的,光明神庇佑才找到的好亲事。
于是乔安也不确定起记忆里那面带愁容的新娘是否只是她的错觉,或者那其实是一场令村里的姑娘羡慕至极, 新娘满脸幸福出嫁的好亲才对。
可话又说回来,父亲曾经要给她定下的丈夫,那个她看了都想吐的男人, 在村子那些人眼里不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夫婿吗?
乔安一边坐在河边,机械地搓洗着救济所里换下来的尿布,一边出神地想着事情。小时候看到的那场婚礼她已经不太能回忆起细节,只记得面纱下新娘抹得白如死人的脸, 和那种让幼小的她莫名开始哭泣的冰冷气氛。
现在回想起来,她仍然浑身微微发冷,好在那种对于钟声的恐惧,已经随着她披上白布而消失。
乔安穿了一身跟神殿里路西恩见到的那个姑娘差不多的装束,素色的裙子为了方便干活挽起裙摆,白麻布裹住了她的头发,边缘露出些短短的碎发。
与在工地的时候相比,她看起来仿佛换了一个人,眼睛里的光完全不一样了。
乔安十分感谢那位救了她的劳伦斯老爷,在她冒冒失失地逃出回家的队伍,快要冻死荒野时,劳伦斯老爷把她捡了回去,给了她饭吃给了她睡觉的地方,并且在她的请求下收留了她好几日,没有把她强行送回村子里去。
也幸好光明神庇佑,劳伦斯老爷是个正派的好人,看出了她无处可去的处境也没有趁人之危,而是在照顾了她一段时间后把她送到了光明神殿附近的救济所。
乔安听说过救济所,领主老爷的管事来村里征劳役的时候,就有几个无人照料的孤老被带去了那里,虽然管事们说救济所是有饭吃有床睡病了还有教会祭司治病的好地方,但村子里都传那是领主老爷想少出点粮食,把没用的老弱病残带去处死掩埋的地方,阴森可怖充满了将死之人的哀嚎。
还有的大人吓唬孩子,就会说“把你送到救济所去”。
乔安一度也相信了传言,直到她自己亲自到了救济所,才知晓传言是多么的荒诞无稽。
救济所的条件是很糟糕,比起她在工地上的集体宿舍还要更差一点——病人被集中放在一间屋子,其余的大大小小老的少的又都挤在一道,稍大些的孩子和还能动的老人要看护婴孩和将死的老人,而像她这样有手有脚能干活的,就得负担起擦洗收拾各种粗重活,以维持救济所的正常运转。
但至少,有机会活下去的可以在这里苟延残喘,注定要死去的能聆听祭司学徒为他祈祷来生。
乔安见到过村里没人照顾的孤老死时的模样,活着的时候瘦骨嶙峋又脏又臭,死了直到尸体烂掉才被发现,无亲无故更没有人愿意去屋里把尸体抬出来,最后为了避免传染病和节省请祭司的丧葬费,一把火连屋子一起烧了个干净。
而婴孩的消失就更加简单无声,尤其失去了父母或父母无力抚养的婴孩,小小的一阵寒风或者少吃了两顿,母亲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转眼就消失在了泥土里。
救济所里有女人就是那么失去了孩子,脸色蜡黄时常说些疯话,和婚礼上的新娘一样让乔安害怕。
但那女人对孩子极好,她们这些干活的人能多分一块黑面包,那女人就经常把面包掰碎了,分给边上没吃够眼巴巴看着的孩子们。
乔安有时也被当成孩子——她被劳伦斯亲自送来,多少会被另眼相看,因而只被安排搓搓洗洗或者在厨房里打下手的工作,从不让她靠近住了病人的屋子,也不让她照顾快要过世的老人,最多被管事安排做孩子的保姆,给小孩子换换尿布什么的。
管事不知道劳伦斯跟这个姑娘是个什么关系,想着至少别让人死在这里,再安排些杂活别净吃白饭,加上小姑娘干活麻利又能吃苦,劳伦斯问起来他也有话好说。
而来到救济所的第二个月,乔安在头上蒙了白布。
她始终担忧着家里的父母,那是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她也猜想自己这么贸贸然地往外跑,父母大概已经急坏了,若是知道她在这里,肯定会纠结着亲戚朋友来把她带回去。
但乔安打从心眼里害怕回去,跑过一次再回去,父母更要急着给她找婆家把她嫁出去了——若是要她嫁人,她宁愿下半辈子在救济所里做这些苦力粗活,救济所里这么多孤儿,她即使不嫁人,大概也能养孩子养到吐。
这样的心情之下,将自己献给神明就成了她能找到最好的选择。乔安剪短了头发,蒙上了白布,来救济所主持葬礼的祭司学徒顺便为她完成了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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