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笑情夫(93)
他站在偌大的实验室内,修长而被抹去了指纹的五指,轻巧地抚摸着面前的一只手掌,只是这只手掌早已干枯变形,上头还戴着几只金色的戒指,在任何人看来都分外醒目。
他穿了一件白大褂,整间暗室里晦暗无光,在他身边排布的是许许多多的瓶瓶罐罐,里面自由漂浮着许许多多浸泡在或是粘稠昏黄亦或是透明无色的液体里的残骸,从人的眼睛,再到人的手臂,还有一大块漂浮在液体内的诡异皮囊。
他像是看爱人一般看着这暗室里的一切,嘴角流露出一种摄人的迷醉来。
人是万物的灵长。就像是早些课本里说的,人比一切生命都来得高贵,而其中最美的自然也是少女。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女散发出令人迷醉的气味,叫人难以忘怀。
这是世界上最原始最真实不虚,最美丽的气息。
是所有的药剂,所有历史之上祸国的香料都无法比拟的芬芳。就连芬芳这个词,都比拟不了,那种味道。
他站了起来,面前放着一具没有面目的傀儡人偶,他抓起傀儡的手臂,在暗室里翩翩起舞,脚步漂浮。像是一个疯子。但他的舞步曼妙,又让人产生了一种他理智到了极点的错觉。可在这里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房屋内的留声机忽然响了起来,传来的是一支古旧的舞曲,伴随着沙沙的嘈杂声。仿佛回到多年之前。时光一去不回,来来去去冲刷着时代的记忆,那些长眠于人的脑海里的魅影,平静地躺在这些器皿之内。
只有他能够欣赏她们的美丽。其他人都不行,她们是凡夫俗子,而他不是,他是一位艺术的匠人,那数十年对于美丽的学习,让他早就成为了美丽的信徒,没有人会比他更懂艺术,更懂如何发觉这种惊人的美丽。
生有其美,死同样也有其独到的美丽。
他将之细细雕琢,雕琢出最美丽的色态来……他听着留声机里的音乐,不由得想起那些女孩儿在死前的哀鸣,或者从他们的身体上切割下皮肉,看着他们的恸哭与哀嚎。
他笑了起来,笑得分外大声,丝毫都没有顾忌。
这间暗室里,是不是盘踞着冤魂呢?
他不知道,他也不在乎,如果想要复仇,那么就在地狱里好好等我……好好等我……
……
周游看了眼窗外芜杂的草。
这里并不是西郊,就像是他总是要找个由头支开陈南淮,独自前往这里,每个月他都要来这里一趟,哪怕这里只剩下断壁残垣,只剩下空落落的地段。
致幻剂吗?
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是一些绿植,远处有村落,那些村子不比龙湾乡富庶多少,但仍旧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往日里他会去那里宿居,住个几天放松心情,村里的老乡很是热情,也不问他的身份。
在他们看来,如此光鲜的小伙儿,总不会是什么歹人吧?周游叹了口气,至于陈南淮,他一直都是把手头的工作看得很重的人,往日里看起来不过是吊儿郎当,真要做起事情来,他永远是最让人放心的那一个。
让他去查实验室的事情,应该够让他折腾一阵子了,他虽然心里对他有那么点愧疚,但很快被另一种情绪抚平了。陈南淮有何天峰的仇恨,他周游自然也有自己的追索,只不过,他们有不同的方式,成为了两个不曾交界的闭环。
他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在道路上飞驰扬起了沙尘,不多时,已经到了一处残破的废墟跟前。
这里周围都是一片片早已荒废了的农田,可能是因为觉得此地大凶,平头老百姓总是信鬼神作祟,所以渐渐的这一片也就成了生人勿进的禁区。
周游并没有那么多忌讳。这里的门口已经被杂草掩埋,他看了看周围,这里的建筑是仿制国外的哥特式建筑,但因为经费的问题,搞得有点不伦不类。门口甚至原本还摆了俩相貌丑陋的石狮子,只不过,现在只剩下两个底座了。
这里是一处教堂,也是周游一切噩梦的开端。
他叹了口气,低声念叨了什么,往里面走去,这里仍旧残留着不少警方的封条,周游所处的位置是后门,在不远处还有一个面向村庄的正门,只不过已经永久性地关上了。魔术师走进去的时候看着荒芜的后院,这里有许多裸露在外的木质棺材,只不过早已脱了漆面,就那么裸露在外。
周游早已看过多次这样的景象,对他来说,这里长眠的人,他都一一确认过,确认过他们的身份,知道他们的来历,能够葬在这里的,多半都是孤苦无依的人,这里的牧师垂怜他们,所以给了他们一处安身立命的场所。
还雇佣了一个同样在这里流浪乞食的老汉看守墓园,因为地处偏僻,所以哪怕手续不全,也一直没有被察觉。只不过,那个老汉反倒是最后一个仍旧留在墓园里的人了,事件发生的前几个月,老人也彻底离开了人世,这座教堂也就此正式废弃。
他踩在这片土地上,往教堂内部走去。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了他的背后。“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说,你要去西郊吗?周游。”
那人的话语里,充满了疑问,但更重要的是那个声音,足以让周游的心冷到谷底。
那是陈南淮。
作者有话要说:
周游今天很心虚~
第93章 闻香识人(六)
陈南淮看着周游走入了面前的庄园。
他认识这片庄园,也清楚得记得,这片庄园内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件,哪怕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是那件事的发生,让陈南淮不由自主地踏上了现在所走着的路。
他始终把这件事藏在内心的深处,不叫人察觉,他年复一年地查阅着档案,摸索着这件惨案的蹊跷,但这件案子就像是被重重迷雾封锁住了一样,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挣扎都寻找不出真正的结论。
身如直入炼狱之内,日夜煎熬而不复得出。
是谓无间。
他想过将这件事和盘托出,但想到的却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人在乎一个人的生死与名誉。“她”就那么轻易地失去了生命,而且背负着一切流言蜚语,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底,就那么轻飘飘地消失了。
而周游是怎么知道了这么一个地方?而且还看上去颇为熟悉?陈南淮第一次想问,周游,你到底是谁?陈南淮是一个交友区间不同寻常的人,他在读书时代,实际上认识许许多多的外校人士,这些人里有的是当地学校里的不良分子,有的和他一样都是离群的,不受人待见的学子。可以这么说,陈南淮还是对其他学校的风云人物略知一二的。
可周游这个名字缺极为陌生,好像这个人原本并不存在于N市,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而周游之前也在闲聊的时候说到自己曾在这里念了初中以及高中,只是未半就搬离了N市。
他是谁?
陈南淮有点不安地迈入了这间教堂,看着他的背影。
周游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疲惫,像是秘密被发觉,亦或是被揭穿。他淡薄地说:“只是来看看,你不是在华康吗?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相对无言,都不想先回答对方的问题。
陈南淮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仍能嗅到这里的罪恶气息,他低声说:“十几年前,在这里出了一件案子,你既然能摸到这里来,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亦或是,你是这里死去的人的家属?是兄长或是什么?”
陈南淮只能想到这么一种可能。
他又想了想,继续说:“那件案子,被称作‘血腥玛丽’。”
“我知道,在那时那也是一件大案要案,死了七个孩子疯了一个,而且讽刺的是,满城风雨,说的是这个疯子其实才是害死了所有人的真凶。”
陈南淮忽然开口道:“绝对不是她,全天下的人都可能,唯独她不可能!”
周游错愕地看着面前的小片警,但他的表情素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继续说道:“而后那个人也死了,就从教学楼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当然了遗书是留了的,只有用血写得那么几个字。‘不是我’。”
小片警看着对方也没有说话。他吃不准这个人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用意,他确实不曾暴露自己在搜索“血腥玛丽”一案的线索,但如果有心人留意的话,是不会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对这桩案子搜寻不止。
他是通过这件事才知道自己一直在调查这桩案子吗?
“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周游,虽然你是我……同事,但这件事你帮不上忙,我也请你高抬贵手,不要再在里头搅和了,怎么样?算我欠你一份人情。”
“周沐,就读于N市三中一年三班,N市当地生人,家里双亲俱在,有一个哥哥同样就读于三中高三部,那个一直没有露过面,没有出来替妹妹说句话的窝囊废哥哥,就是我。”周游的语言里不带任何感情,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陈南淮,手指点着自己,小片警能看到他肉眼可见的颤抖和无力。
他并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儿还有一个叫做周游的哥哥,但他却记得清清楚楚,她趴在窗口阳台大声笑着对他说:“你好,我叫周沐。”
那个样子她,陈南淮一辈子都记得。
“很高兴,这么多年来,还有另一个人记得我妹妹。”周游继续说着话,“你可能不记得我,但我记得你。那次我和路狄路过操场,看到有一个黑小子正在‘欺凌弱小’,
把一堆高一的学生追得满街乱跑,我就上去抓着那个黑小子的手说‘你不能这样。’,那个黑小子就很不服,力气还大得吓人,一下子挣开了我的手,头也不回的跑了,也不知道说上一声谢谢。”
陈南淮也安静了下来,他看着周游说着往事,不由得也记起来那个夕阳下的往事,不过,他打的可不是什么良人,都是些说周沐坏话的坏小子。
可他也说,她也说,说得人一多,陈南淮哪怕是三头六臂都对付不过来,只得与所有人划清界限更为孤僻了。不过,这么说来,他倒是想起周游这个人的事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