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邻锦里(22)
“不用,我手都这样了,我爸以后也来接我。”
身后的门被人敲了敲,方杳安转头,看见严柏予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你找谁?”他刚问出口,吴酝就从他身边挤过去了,又回头,“找我的找我的,没你事。”
他坐在吴酝的位子上,看着他把严柏予拽了出去,好一会儿了,又拿着一个包进来。他像吴酝拦住他一样,把腿拦在吴酝面前,戏谑地,“没什么交情的小学同学?”他伸手抢吴酝怀里的包,“什么东西?”
吴酝闪身一躲,把他提溜起来,“你问这么多干嘛?再说了,我交友遍天下好吗?起来,上课了都。”
方杳安心神不宁地上了一上午课,他手都断了,就不信季正则还没反应。他躲着老师的目光,时不时掏出手机来瞄一瞄,还不怕死地开了振动。
物理课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他跟着抖了一下,心都悬起来了,慢慢把手机掏出来,看见一条手机欠费短信。
心像结了冰,咕咚一声坠进深渊里,上次交话费还是季正则给他充的两百,几乎是他们开始的时候,这时候忽然间没费了,像某种预示似的,真是应景。
他攥着手机,压着哑火,老师叫他回答问题都好久没动,“我不知道。”他甚至没有看黑板,低头梗着声回答。
坐下来的时候,手机又震了一下,他愣了半天,这次是缴费短信,有人给他充了五百。
他盯着屏幕看了好久,直到后桌踢了下他的凳子,他才抬头看到物理老师直射过来的目光,连忙把手机收进了口袋里。
他想了一节课,还是决定自己先去找季正则,把那件事说清楚。
一下课他就跑下去了,他其实很少去季正则他们班,就算是他先放学,也是在自行车棚等着。所以并不怎么熟门熟路,在楼梯间碍了好半天,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去他们班后门找人。
正好有人从外边进来,他连忙说,“诶,同学,那个我找一下......”无意中往教室里瞥了一眼,正好看见季正则撑着头跟站在他旁边的女生说话,眼睛弯弯地,阳光俊俏,英气逼人,很愉快的样子。
女孩子的脸羞红羞红的,也笑了,暧昧地用手指戳了一下季正则的头。
他僵在那里,拳头紧紧攥着,眼神几乎要在季正则背上穿几个孔。旁边有个女孩子挤了过来,抱着本书,对他拖住的那个男生说,“麻烦帮我叫一下季正则,谢谢。”
女孩子声音很亮,被季正则听到了,握着笔转过头来,他和季正则视线交汇的那0.001秒,脑子里忽然像进来一万只蜜蜂,嗡嗡直响,他“切”了一声,扭头就走。
有人在背后叫,“喂,同学你到底找谁呀?”
季正则,你特么还有脸骂我?
幼稚,傻逼,混蛋,神经病,贼喊抓贼。
好,我就看谁先投降。
他知道自己在赌气,但是这种滋味太难受了,像一颗被烤焦的柠檬,又苦又酸,榨成了汁全浇在他心上。他一脚踢开吴酝挡在他面前的腿,“哎呦,我操,你干嘛?”
他坐回位子上,气疯了,开始用头磕课桌。
吴酝好笑地跑来问他,“你疯了,自残呢?”
他一把拖着吴酝的领子,将他拽下来,恶狠狠地,“我告诉你,老子再去找他老子就是傻逼!”
吴酝把他的手拨开,莫名其妙地,“找谁啊?你手不疼了啊,拽这么紧?”
被他一提醒,手后知后觉地疼起来,他赌气说,“疼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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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他生了一整天气,晚自习下课闷头暴走,撞到一起下楼的苏蓓,斟酌许久,还是多管闲事地问了一句,“你认识施烨吗?六班的,认识吗?”
苏蓓毫无印象地摇头,“不认识啊。”
“不认识?”他想了想,提醒,“反正你以后还是叫家里人来接吧,晚上外边挺不安全的。”
苏蓓笑得很开心,“我知道,我爸已经在下面等我了,谢谢你啊,你手怎么摔的?没事吧?”
“哦,这个啊。”他目光游移,随便往楼下一瞄,正好看见和严柏予一起走过来的季正则。
他应激反应,立马低下头,敷衍地说了句“没事,我先走了。”就跟像个逃兵似的,落荒而逃了。
季正则站在楼梯口,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忽明忽暗,好久没动。
严柏予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撞他一下,“走了。”
期末考当天,住宿生都要搬行李回家,学校里人流拥堵,他爸的车只能停到校门口,他要自己走出去。
刚从教学楼出来,迎面跑来一个男生,跑得很急,跟阵风似的从他身边剐过去了。他楞了楞,这不是校门口见过那个人吗?狐疑地回过头去,看见唐瑜京和他站在一起,男孩子捧着她的手,亲密地放在嘴边呼了几口热气。
方杳安恍然大悟,怪不得眼熟,原来是唐瑜京男朋友,他在超市见过的,不过季正则怎么会认识他?
他杵在那,想得入了神,双眼涣散地看着他们交叠的手。
唐瑜京察觉到他的视线,把手抽回来了,尴尬地往他那瞟了两眼,催促男生,“先回去吧。”
高三寒假十二天,放假第二天吴酝就约他出去玩,他进了店还没想通,吴酝竟然约他出来复习。
吴酝一眼就看见了他,朝他伸手示意。
他看见吴酝对面还坐了一个人,体型也不像刘松山的样子,坐下来才发现是严柏予。
这两人到底什么时候怎么玩得这么好了?
“冷吗?给你点的热牛奶。”
“你当我小孩呢,还喝奶。”
“不是怕你冷嘛,季少爷没跟你来啊?”吴酝大惊小怪地在他身后看了看,“还真没来啊?奇了怪了。”
他“嗯”了一声,掩饰地端起牛奶抿了一口。
他和季正则不明不白地冷战快半个月了,刚开始是赌气报复,后来是“算了,他要是来找我道歉,就原谅他”,现在更是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所支配,想做点什么,又怕做点什么。
严柏予话少,也不怎么插话,桌上放着他的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来来去去得飞快,根本不需要他们搭理。
吴酝问他期末成绩,他说,“六百多名。”
吴酝指着他,故作悲恸地抖手。
方杳安觉得好笑,打掉他的手,“你抽风啊?”
“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吴酝唱完把自己逗笑了,“我还原地踏步呢,不过够了,你们俩都是要去b市的人,我又不用,我要留在我们市看着我爸,省得他趁我不在给我瞎找后妈。”
不知道为什么,方杳安用余光特别留意了一下严柏予的反应,但事实上,严柏予跟没听到似的,毫无反应,依旧又快又准地敲着键盘。
他们学校升学率不错,吴酝的成绩走体育特招的路子,基本a市的大学除了最好的a大都能上。
本来聊得好好地,吴酝脸上突然就冷了,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瞪着他身后的玻璃,“操”地骂了一声。
方杳安还来不及问,他就提着包往背上一甩,夺门而出。
“这,他去哪啊?”
严柏予看了他一眼,又扭过头看见吴酝从玻璃外边急不可耐地奔过去,终于停下敲键盘的手,淡淡地,“他爸在前面。”手指在杯壁上摩挲,看他时眼里寒光闪烁,“旁边有别人。”
方杳安心里毛毛的,无端觉得怪异,也提着书包和他道别了。
严柏予坐在那,看着他出门了,拨通了电话,“进来吧,人走了,牛奶还剩一半你要不要?”他难得勾着嘴角闷笑了一下,“谁说你变态了?”
方杳安每年除夕都是在外公家过的,他爸那边已经没什么亲戚了,来往很少。
农村的新年很热闹,三姑六婆围在一起烤火,他手上的石膏在来之前已经取了,但还是不免成为主要话题,大家纷纷建言献策,一说多补钙给他熬骨头汤,又说高蛋白要多吃鱼,还有个据说很有效的偏方叫他吃蚂蚱。
他在旁边听着也不讲话,小姑娘们都买了泡泡水,吹得到处都是泡泡。
方晏晏起了攀比心理,颠颠跑到他身边来,指着说,“我哥可以用嘴巴吹泡泡!”
“都是用嘴巴吹的啊?”
“不是,他不用泡泡水就可以吹,对不对方杳安!?”方晏晏扯着他的衣袖来回摇动。
他被拽得左摇右晃,无可奈何地点头,“对对对。”
“可以吹出来吗?”
“可以。”
这是他一项超乎常人的技能,长大以后就很少玩了,用口水吹泡泡总觉得怪脏的,而且一堆人围着看,泡泡飘出来了还要“啊好厉害”的怪叫,跟看猴似的。
他慢慢吹出来一个泡泡,飘出来,又掉下去破了。
一群孩子满眼希冀地拍手,要他教怎么吹。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还把这当作一项独一无二的技能,经常教别人怎么吹,季正则从小就爱装作一张无辜脸耍流氓,他刚把嘴嘟起来,季正则就冷不防一口亲在他嘴上。
他第一次和别人亲嘴,脸羞得涨红,“你干什么,你怎么可以亲我!?”
季正则小时候长得特别乖,很委屈地耷拉着眼睛,睫毛又弯又翘,奶音糯糯地问他,“为什么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结婚才可以亲嘴!”
季正则开心得不得了,“那我要和小安结婚,就可以天天亲嘴了。”
结婚,还说要结婚呢?
呵,那时候手上破块皮都要亲半天,现在手断了也不见人影。
他想,人真的是惯坏的,被捧在手心里疼护过,再受一点苦就等着人来哄,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刚结婚的某个表叔玩笑地敬他一支烟,他用烟来给小孩一起点鞭炮。他会抽烟,可以吐出漂亮的烟圈,除夕晚上的夜很凉,散开的烟雾晕在他脸上,像个呛人的面具。
他对烟没什么瘾,还是初二的时候和吴酝一起偷着玩学的,吴酝至今也不会吐这样漂亮的烟圈。他想,自己真的对“吹”这件事别具心得,用唾液吹泡泡,吐烟圈,再或者“吹箫”,他并不常给季正则口交,但次次都能把他含得筋酥骨软,性器暴涨。
看看,他现在没出息到干什么都能想到季正则。
他深深洗了一口冷气,把嘴里火光闪烁的烟蒂吐出去,砸在地上,火灭了。
一个人到底能有多无聊呢?
他的手机是去年年初换的,他在外公家三天,已经来来回回把他和季正则去年发过的微信看过五遍了。
他在心里把自己放退了一万步,也没能走出第一步。无力又无奈,他注定是个被动的人。
初三早上刷牙的时候,突然有电话来了,看见季正则名字的那一刻,他差点把牙膏沫都吞进去。想先缓缓再接,又怕季正则等不及就挂了,还是连忙接了起来。
“喂,小安。”
他想自己的样子一定又矫情又丑,但是他真的太久没听见季正则的声音了,像干涸的泉里注进了水,终于活了。
“嗯?”好难发出的声音。
“你在家吗?我今天要去美院听一个讲座,想和你一起去,你要不要出来,是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