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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飞机(99)

作者:潭石 时间:2018-11-13 23:23:25 标签:破镜重圆

  杨煊停下动作,一只手撑着前排的车后座,另一只手放到他头上揉了几下,有些手足无措——安慰一个哭得很伤心的人并不在他擅长的范围之内。杨煊握着汤君赫的手腕,将他捂着脸的手拿开,用自己的那件外套给他擦干净眼泪。汤君赫发着高烧,哭过的眼睛湿漉漉的,黑沉沉的,跟十年前一模一样,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他说:“别走好不好?”
  “好,”杨煊也看着他,神情认真道,“不走了。”
  作者有话说
  后面没有虐了,但还有历史遗留问题要解决


第九十八章
  正值下班时间,去往医院的路上有些堵,汤君赫烧得迷迷瞪瞪,不一会儿便打起瞌睡,头歪着一下一下磕在车窗上,但他却浑然未觉似的。
  等红灯时,杨煊回头看了一眼,汤君赫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联想到刚刚出门前手心的温度,杨煊的眉心蹙起来,开口道:“君赫。”
  绿灯亮了,他踩下油门跟上前面缓缓启动的车子。
  汤君赫很快有了反应,睫毛颤了颤,模糊地应道:“嗯?”
  杨煊稍稍放下心:“车里睡觉会着凉,去了医院再睡。”
  汤君赫这次没了动静,杨煊瞥一眼后视镜,见他又靠着车窗睡着了。
  杨煊又叫一声:“君赫。”
  汤君赫又有了反应,还是一样模糊的语调,有些上扬的尾音:“……嗯?”
  他烧得迷糊,听不进去任何话,但对于杨煊叫他的名字还是有种本能的反应。
  五分钟后,杨煊把车停到医院的停车场,推门跳下驾驶座,下车拉开后排车门,先把汤君赫拦腰抱出来,让他站在地上靠着自己,腾出一只手关了车门,然后重新抱起他。
  他抱着汤君赫疾步朝急诊科走,刚走上楼梯,迎面遇到了坐电梯下来的小宋。小宋刚换完班,正要下班回家,看到杨煊抱着汤君赫,先是一愣,随即跑上前,有些讶异地问:“汤医生这是怎么了?”
  她在胸外时常跟着汤君赫做事,杨煊对她有些印象,边走边说:“高烧。”
  “啊……挂号在这边。”小宋跑着为他带路。
  汤君赫的脸靠在杨煊胸前,隔着薄薄一层衬衫布料,脸颊的高热传到杨煊的胸口,就在他左胸的位置,烧得他的心脏也开始发烫,直至烫得有些疼。
  去急诊科一量体温,汤君赫烧到了40.2度,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正值春夏交替的时候,等在呼吸内科输液室的病人很多,护士好不容易腾出一张病床,杨煊将汤君赫抱到病床上,护士按医嘱给他扎了针,挂上输液瓶。
  小宋去跟呼吸内科的同事要来了毛巾,用冷水浸湿了,拧干叠起来,贴在汤君赫的额头上,直起身对杨煊解释道:“配合物理降温会好得快一些。”
  杨煊点了点头,又道了谢。
  平日里的杨煊就给人一种气势压人的压迫感,这时眉头微皱,面容冷峻,让小宋有些打怯跟他说话。她从旁边拿过一把椅子,搬到病床旁:“您坐吧……得等好一会儿呢。”
  “你坐吧。”杨煊把那把椅子让给小宋,自己在病床边坐下,把汤君赫额头上压在湿毛巾下的一小绺头发捋上去。小宋有些发呆地看着他的动作,她其实是在想,汤医生的哥哥明明就对汤医生很好。
  医院里关于汤君赫和杨煊的关系有两种说法,一种说他们关系不好,主要是从心胸外科传出来的,那些跟着汤君赫查过房的实习医生都说,关系好怎么会用那么生疏的语气说话?另一种说他们关系很好,因为有人亲眼看到汤医生的哥哥几次来接汤医生下班,相处多年的恋人都未必能做到这样的程度,怎么会关系不好?
  小宋正有些发怔,忽然听到杨煊问:“他来你们医院多久?两年?”
  “两年多,不到三年。”小宋回过神说,见杨煊仍旧看着她,似乎想听她继续说下去,她便想了想说,“我跟汤医生是同一年进胸外的,因为胸外那年新旧交替,来了不少新医生,都是刚毕业的博士,竞争很激烈,老人少,新人多,被带着上手术台的机会其实很少。”
  小宋说着,怕杨煊听得不耐烦,偷偷地抬眼看他,见他听得很认真,便继续说下去:“当年几个老教授退休,科里的论文数量达不到院里分配下来的科研标准,薛主任就给几个副主任医师分配了课题,下了硬性标准,但因为科里那时手术也很多,几个副主任后来都没完成规定的课题,薛主任大发雷霆。后来还是刚来的汤医生临时救火,同时做了四个课题,全都发了SCI,加上其他人的论文成果,这才让科里达了标。”
  “汤医生那会儿没有手术的时候,整天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里,好像不用睡觉似的。那次之后,薛主任再偏心汤医生,就没人敢说什么了。”小宋说完,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汤君赫,叹了一口气说,“还从来没见汤医生病得这么严重呢。那会儿我们还都开玩笑,说汤医生其实不是人,是神仙下凡,长得好看,不用睡觉,不会生病,饭也吃得不多,但论文和手术却比其他几个新来的医生做得都多。”她不知道的是,汤君赫不是不肯闲下来,他是害怕闲下来,只有忙得昏天暗地他才无暇沉浸到自己的情绪里。
  汤君赫这一生病,病得惊天动地,到了半夜,高烧还没完全退下去,又开始干咳起来。
  他之前强撑着不病,身体绷得死死的,生怕松一口气就会垮掉。这下身体机能全都争先恐后地出了问题,被推去一查,确诊了急性肺炎,半夜又是一顿折腾。
  杨煊拿着护士送来的酒精棉球,捏着他的手朝他手心上涂抹酒精,也许是因为有些凉,汤君赫的手指往里蜷缩了一下。
  涂完手心,又涂脚心,杨煊握着他细瘦的脚踝,夜色很沉,病房里关了灯,那处硬币大小的白杨刺青其实看得并不明晰,但杨煊很清楚地记得它在哪里,他的拇指抚上去,轻按在那个位置,半晌长长叹了口气。
  涂完四肢,杨煊扔掉用过的酒精棉球,换了新的涂抹汤君赫的脖颈。相比十年前,汤君赫的喉结稍稍明显了一些,微微凸着,藏在薄薄的皮肤下面。而在酒精棉球触碰到他的喉结时,汤君赫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直直地看着杨煊。
  “醒了?”顾忌着旁边病床还躺着其他人,杨煊的声音压得很低。
  汤君赫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正当杨煊要起身给他接水时,汤君赫却伸手按在他的手背上。看出他想说话,杨煊上身俯过去,一只手撑着病床,微侧着脸,左耳离他的嘴唇很近。
  汤君赫稍稍抬起头,嘴唇几乎贴到杨煊的左耳边缘,微微张开,却并没有发出声音,也许是因为体力不支,他很快又躺了回去,并且收回了按着杨煊手背的那只手。
  等到杨煊转过头看他时,他已经重新闭上眼睛,又睡过去了。杨煊两只手撑着床,抬起上身看着他,拇指抚上他的下唇,很轻地摩挲了两下。
  直至第二天傍晚汤君赫才完全清醒过来,他一睁眼,先是有些茫然,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内科病房里。
  杨煊不在,只有他一个人。病房里加塞了四张病床,显得有些拥挤。继而他听到门口一阵吵嚷声,凝神听了几句,是病人因为病床不足跟护士吵了起来。
  他拿着输液架走下去,问清楚情况,是病人不愿意被安排在走廊上输液,但医院的病房又的确紧缺。
  汤君赫微忖几秒,拉着一个护士到一旁,哑着嗓子问:“就这一个病人闹?”
  护士苦着脸说:“嗯,这还不算多的时候呢,等再过几天,估计走廊上也没位置了。”内科外科各有各的难处,尤其是呼吸内科,一到季节更替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医闹就层出不穷。
  “就这一个的话,把我的病床让给他吧。”汤君赫说。
  “那怎么行?”护士赶忙摇头拒绝道,“汤医生你也是病人,没有这种说法的。”
  “他吵得我头疼,我去值班室输液,你快安排吧。”汤君赫说完,不等护士再劝,拿起输液架就朝值班室走。相比吵吵嚷嚷的病房,还是值班室更清净一些,他是真的不想待在病房里。
  躺了一天,全身又软又乏,他到值班室的卫生间里,用一只手简单洗漱,然后坐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看着外面的天色,向晚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青蓝色。事实上昨晚他清醒过片刻,也许是因为涂在皮肤上的酒精太凉了,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汤小年给他涂抹酒精,但他一睁开眼,却看到了杨煊。杨煊朝他俯下身的时候,他其实是想叫他一声“哥”的。但嗓子是哑的,张了张嘴却没叫出声,当下有些清醒过来,记起十年前说过的话,于是又闭了眼。
  不知为什么,闭上眼睛之后,他能感觉到杨煊隔着夜色盯着他看,落在他脸上的目光似乎混合了一种很强烈的欲望,有那么一瞬间,当杨煊的拇指触到他的嘴唇上时,他以为杨煊要吻自己。
  正当他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逐渐昏黑的天空时,值班室外响起几声敲门声。
  “请进。”汤君赫侧过脸说。
  门锁传来细碎的喀拉声,然后是推门的声音,杨煊走进来,手上拎着饭。
  进来后杨煊抬手开了灯,昏黑的屋子里顿时被白炽灯的灯光照亮。
  “烧退了?”杨煊走过来,用手背试他额头的温度。
  汤君赫没说话,他把饭盒一个一个地拿出来,打开盖子,摆到桌子上。拆了一双筷子开始吃饭,一口一口地,吃得很认真。他从不挑食,杨煊买来的又都是他爱吃的菜。
  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他要好好吃完这顿饭。杨煊倚着他的办公桌,低头看着他吃,过了一会儿出去接了一杯热水进来。
  汤君赫吃得很快,几分钟便吃完了,他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水,抽了纸巾擦嘴。
  “我想——”
  “我想——”
  又是同时开口,他们好像总是这样,要么谁也不说话,要么就一开口就会撞上。这次更巧,想说的话似乎都一样。
  汤君赫定了定神说:“这次该我先说了。”再不说,他又该没有勇气了。勇气这种东西,错过了这一瞬,或许下一秒就烟消云散了。
  杨煊并不打算同他争,让道:“嗯,你说。”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汤君赫垂着眼,深深吸气。
  “你问。”杨煊说。
  汤君赫沉默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那件衣服你还留着。”
  杨煊简短而干脆地应:“嗯。”
  汤君赫咽了咽喉咙,因为生病而有些哑的嗓子忽然哑得更厉害了,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三个字:“……为什么?”
  “因为对我来说,”杨煊顿了顿,嗓音显得很沉,压着汤君赫的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它意义重大。”汤君赫听到杨煊这样说。他脑中出现一道声音,告诉他这就够了,他等了十年不就是在等这些吗?而杨煊现在给他的,已经比他想要的还要多了。多到他甚至觉得有些沉,它们压着他,像是要把十年的苦涩全都挤压出来。
  汤君赫忍着不想掉眼泪,这几天他哭得已经够多了,可是他身体里的水分好像全都涌到眼眶里,带着那些苦涩一并涌出来,然后顺着他的下颌淌下来,无穷无尽似的。
  杨煊站到他旁边,抬手按着他的脑后,将他的脸按到自己身上,轻轻地揉他的头发。他的动作很克制,声音也很克制,像是压抑着浓重的情绪,以至于嗓音听上去有些哑:“还有什么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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