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86)
作者:潭石
时间:2018-11-13 23:23:25
标签:破镜重圆
“呃……好像是得了胰腺癌,挺晚期了,你应该见过他妈妈吧?……队长?”
杨煊有些微怔,听她又叫了一声“队长”才回神道:“见过。”
那则新闻的传播势头太猛,尽管到了傍晚,网络上的相关新闻已经删掉大半,但医院里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却丝毫没有降温,甚至传到了汤小年的耳朵里。
隔壁床位的家属看完新闻向他打听:“您还有一个儿子呢?”
汤小年神色微变:“谁说的?”
“新闻上都报道了,哥哥是枪袭事件中见义勇为的路人,正好被送到弟弟的医院救治,这个弟弟的照片可不就是汤医生吗?这也太巧了,您家两个儿子可真是都有大出息。”
汤小年接过她递来的手机,手指朝下滑动着翻看,然后停到杨煊那张侧面照上不动了。
汤君赫夜晚值班,从食堂打了晚饭陪汤小年一起吃。
汤小年上午刚做完化疗,食欲不佳,汤君赫便专门给她打了粥。几次化疗下来,汤小年的头发掉得厉害,整个人变得骨瘦如柴,打眼一看,她瘦得有些可怕,精神气儿也不复往日,但仔细端量,还是能从眼角眉梢看出她年轻时是个美人。
“今天做了几台手术?”汤小年喝下一口粥问。
“三台。”
“那不太忙。”
“下午去了门诊。”
“这几天急诊很多?”汤小年开始旁敲侧击。
“前两天多,这两天还好。”
汤小年点点头,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瞥了瞥旁边病床躺着的老太太,老太太和前来照顾她的家属正吃晚饭,闲聊着家常事,见他们不注意这边,她压低了声音说:“我前几天说的肿瘤科那个新来的小伙子,你考虑了没?”
“没注意。”汤君赫吃完饭,将餐盒收拾到一起。杨煊走后的那前几年,汤小年经常不知从哪里搞来些女孩子的照片,一张一张地拿给他看,要他挑感兴趣的先处处。
也许是因为汤君赫连续几年都表现得兴致缺缺,不知从那一天起,汤小年便放弃了给汤君赫介绍女朋友的打算。
某天汤君赫瞥了一眼汤小年从微信上发来的照片,发现照片上的人居然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生。下面附着汤小年打过来的一行字:“这个你看看要不要试着处处?”
汤君赫先是错愕,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他没回复,当作没看到这条消息。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汤小年消停了几年,没再给汤君赫介绍女朋友。
只是在被检查出患了胰腺癌之后,她开始隔三差五地给汤君赫踅摸男朋友。这个“肿瘤科新来的小伙子”,汤小年两个周前就跟他提过,今晚她又提起来:“怎么会没注意,就是经常来给我扎针的那个男孩子,上次你们不是还说过话?我觉得他人还不错。”
汤君赫有些无奈:“妈,这不是人好不好的问题,你还是赶紧喝粥吧。”
“你要是也觉得不错,我找机会帮你打听打听。”汤小年观察着他的神色,又低头继续喝了一口粥,“他那么喜欢跟你搭话,我又不是看不出来。”
汤君赫的目光落到电视屏幕上,半晌没应声,等汤小年又催了句“听到没”,他才说道:“你就不要操心这些了,安心养病吧。”
汤小年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语气不佳道:“要不是我快死了,我才不想管你这件事,难不成我死了以后,你永远一个人啊?连个互相照应的人都没有,万一有个小病小灾的,谁照顾你?”
她情绪激动,一时忘记放低声音,一旁的老太太听进了半截话,转过头笑笑地说:“汤医生条件这么好还愁找不到女朋友啊?是不是眼光太高了?”
汤小年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汤君赫站起来,拎起装着餐盒的垃圾袋,低头看着她说:“只要你安心养病,我就不会是一个人。”
第八十四章
薛远山去外地开会的那几天,杨煊病房的查房工作全都由汤君赫负责,迈过了最初那道坎,剩下的几天反而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捱。
只有一次例外,就是杨煊转到特需病房的第二天,早查房时汤君赫俯身查看引流液的状况,正伸手想要握住引流管时,杨煊也恰好抬手去接尤欣递来的一杯水,一时两只手在半空触碰到一起,汤君赫条件反射似的缩了回来。杨煊的手也顿了顿,原本舒展的手指微微握起来,垂下来落到身侧,他转头看着尤欣:“先放桌上吧。”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之后,汤君赫定了定神,继续刚刚想要查看引流管的动作。
出了病房,他不自觉地用拇指摩挲着刚刚指尖相触的位置,那里被烧伤似的灼灼发烫,连带着五根手指和整片手心都开始发热。
明明十年前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现在只是手指微触,却都觉得有些畏惧——或许也不仅仅是畏惧,否则心跳得不会这样快。
下午拔除引流管的过程则更荒唐,上过数不清的手术台,只是拔管这样的基础操作,汤君赫居然会感到紧张。拔管前他抬眼看着杨煊:“可能会有点疼。”这话他以前只跟十岁以下的小朋友说过,话说出口,才意识到着实有些多余,毕竟胸部中弹的疼都受过了,拔管这点微不足道的疼又算得了什么。
杨煊则看着他说:“没事,我不怕疼。”声音低沉,听来甚至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再善解人意的病人也没这么好说话。
拔下引流管后,汤君赫用纱布压住引流切口,手指下面是紧实的肌肉,少年时只是初具规模,现在已经可以用精悍来形容了。
回办公室的路上,汤君赫有些恍惚,他对过去十年的杨煊一无所知,他们是兄弟,也曾做过一些恋人间的举动,但现在却变成了十年未见的陌生人。
“队长,这么多年了,你可从来没跟我们这么说过话!”门一合上,尤欣开始抗议,还拉过一旁的郑锐做外援,“锐哥你说说,他是不是从没跟我们用过这种语气?”
郑锐配合地摇着头,斩钉截铁道:“没用过!”
“那会儿你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腿上中了一枪,队长怎么说来着?”
郑锐戏精上身,模仿着杨煊当时冷峻的神色,沉着脸,皱着眉,连语气都还原得入木三分:“别出声,忍着。”
尤欣长叹一声:“唉,亲生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杨煊瞥一眼正频频点头的郑锐:“那次任务做完,是谁背你回去的?”
这下郑锐没词儿了,挠了挠头,讨好地嘿嘿笑:“队长……”
杨煊轻哼一声,像是笑了一下:“没良心。”
杨煊在三天后出院,尤欣过来找薛远山办理出院手续,没找到薛远山,她便走进一旁的办公室,屈起手指敲了敲门。
正低头写病历的汤君赫回头看过来,认出尤欣,用眼神询问她有什么事。
尤欣探身进去问:“汤医生,薛主任不在啊?”
“出去开会了。”
尤欣歪头道:“那找你办出院手续也可以吧?”
汤君赫微忖片刻,点头道:“可以。”说完放下手中的病历和笔,起身叫上胸外的护士小宋,跟着尤欣坐电梯去12层。
汤君赫下了电梯,朝特需病房的方向走过去,杨煊正后背倚着门框,侧过头跟一旁的男人说着什么,他身上的病号服也换下了,此刻穿着烟灰色的衬衫和黑色的长裤,衬得整个人身量修长,打眼望去,完全看不出是个在医院里躺了近十天的病人。
汤君赫走近了,杨煊将目光转到他身上,停止了刚刚的谈话。
汤君赫的手指捏着单板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要微仰着下颌才能看向杨煊的眼睛。他的目光落在杨煊挺直的鼻梁上:“一周之后过来拆线,这几天注意不要剧烈运动。”提完了常规的医嘱,又多嘱咐了几句忌口。如今他是医生,嘱咐得再细致都可以视为本职工作。
他们一起乘电梯去四层的胸外科室取药,医院上下电梯的人多,等电梯下来的时候,尤欣看着汤君赫说:“汤医生平时工作很忙吧?”
汤君赫看着电梯屏显上半晌也不动的数字:“还好。”
“您这么年轻,真看不出会是主刀大夫。”
站在汤君赫身侧的小宋立刻说:“汤医生很厉害的。”
尤欣笑了笑,看着神色冷淡的汤君赫问:“汤医生也快下班了吧,一会儿我们顺路送你啊?”
汤君赫转头看向她:“怎么知道顺路的?”
尤欣笑道:“不顺路的话,绕路也可以嘛,这几天太麻烦您了。”
“不用了,”汤君赫说,“我今晚值夜班。”
一直站在旁边不作声的杨煊忽然开口问:“拆线前如果有什么问题要找谁?”
汤君赫抬眼看他,睫毛颤了一下,又垂下来:“可以找薛主任……也可以找我。”
“那留个电话?”杨煊看着他问。
汤君赫没作声,也没动作。
杨煊拿出手机,拇指在屏幕上触了几下,调出通讯录的界面,捏着手机下端递到他眼前。他意图明显,周围的人也都不说话,小宋大气不敢喘地缩在后面。
汤君赫不伸手接,杨煊也不收回手,两人僵持几秒,电梯停在五层,有病人上来,汤君赫这才伸手接过手机,输了自己的号码,又敲了“汤君赫”三个字上去,然后将手机还给杨煊。
病人有正当需求,医生自当满足,但只有汤君赫自己清楚,以往他留给其他病人的都是办公室里的号码,唯独留给杨煊的却是他的私人号码。
在护士站取药时,汤君赫靠着柜台站在一旁,看着护士向杨煊说明服药事项,这些事情本应由护士独自完成,但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护士说话间,汤君赫正欲起身回办公室,一转头,看到汤小年站在不远处。
汤小年的病房在七层,平日里她不常下楼,因为怕打扰汤君赫工作。
她不知在这里一声不吭地站了多久,汤君赫额角一跳,走过去扶着她:“你怎么乱跑?找我有事?”
汤小年远远地看着杨煊,杨煊显然也注意到了她,抬眼看过来。汤小年收回目光:“病房太闷,我下来走一走。”
“这里人太多了,傍晚我陪你到楼下花园走。”汤君赫抬手扶着汤小年的肩膀,触手可及的是一把病弱的骨头,汤小年已经瘦得形销骨立。汤君赫说完,没看杨煊,扶着汤小年朝楼道一侧的电梯走。
“那就是汤医生的妈妈?”尤欣顺着杨煊的视线看过去。
“嗯,”杨煊收回目光,“可以走了?”
“哦,可以了,本来还想开车把你弟弟送回去呢。”尤欣说着,观察着杨煊脸上的神色,几天下来,她已经看出杨煊和汤君赫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兄弟”二字可以概括的。
但杨煊面沉似水的神情让她找不到头绪,却又不敢直接开口发问。
杨煊走楼梯下楼,走到大厅时,门口忽然迅速闪过一道人影,长期的职业敏感性让他敏锐地察觉到,那人并不是出于单纯的匆忙才飞快闪过,而是在刻意躲避他。杨煊加快脚下的步子,疾步走出去,朝刚刚人影的方向看过去,但视线里一无所获——人已经走了,或者已经藏了起来。
尤欣跑着跟过来,看了看周围,又转头看向杨煊,见他面色不对,不明所以地问道:“队长,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