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32)
作者:潭石
时间:2018-11-13 23:23:25
标签:破镜重圆
但接下来的几天,一到下午四点左右,汤君赫就出现在楼梯拐角,然后径自走到靠着墙边的那排塑料椅子上坐下,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看向杨煊的方向。然后坐在那里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吃完手上的冰淇淋,又会自己一声不吭地走掉。
杨煊被他看得有些烦躁。尤其是有些熟客经常会让他上桌打台球,被那道视线注视着,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完全集中精力。
也许应该口头警告一下。第四天,杨煊这么想。
没想到第五天,汤君赫没来,第六天,汤君赫又没来。杨煊觉得有些奇怪,难道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学会审时度势了?
没想到第七天,汤君赫又按时出现了。杨煊倚着窗台想了想,明白过来——昨天和前天是周末,汤小年休假在家,自然不会轻易让汤君赫出门。
杨煊正打定主意,想要走过去实践那个口头警告的想法,一个几乎每天都来打台球的熟客走过来,抬手揽着他的肩膀,凑近他的耳边说:“哎,那小男孩怎么总看你啊?”
这熟客也是职高的学生,似乎是叫什么“辉子”,不知道学什么的,总之从外表看也是个纨绔,手臂上还纹着一条藤状的纹身,左右耳骨上挂着数量不一的耳钉。平日里围着他转的不止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女孩,有时还会有些看上去瘦弱文静的男孩。
这个“辉子”总是下午打完台球,晚上就到楼下的酒吧里喝酒,几乎每天都能有“新收获”。
杨煊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男士香水味,有些不适,但面上没表现出来,只是说:“不知道。”
“不会吧,你没注意?”“辉子”朝汤君赫的方向看了看,又偏过头和杨煊说,“哎,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怎么可能。”杨煊扯了扯嘴角,扯出了一个不以为然的笑。
“怎么不可能啊,哎,”他撞了一下杨煊的肩头,低声道,“其实你可以试试男的,挺爽的,真的。”
杨煊的表情看上去讳莫如深,他从兜里摸了根烟出来,用打火机点着了,吐了口烟才冷冷道:“他是我弟。”
“哈?你也有认干弟弟这爱好呢?没看出来啊。”辉子哈哈笑了几声。
杨煊没作声,转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辉子愣了一下,又接着干笑几声,才说:“不至于吧,我就是看他长得挺漂亮,想着你要是没兴趣,我就去问试试,说不定呢……谁也说不准,是吧?”
杨煊抽了几口烟,想了想,说:“你要想去问试试,也行。”
第三十一章
辉子听他这样说,果真抬腿要去,临走前还抬手拍了拍杨煊的肩膀说:“那我去了,祝我成功。”
杨煊捏着烟,看着辉子朝汤君赫走过去,然后低头跟他说着什么。汤君赫的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转到了辉子身上。
杨煊看到他弟弟仰着头,露出脖颈上微凸的喉结,他看向辉子的眼神戒备而冰冷,跟看向自己的那种完全不同。
他有点后悔了,也许刚刚不应该说出那句话。
辉子坐下来,坐到汤君赫右边的塑料椅上,扭头和他笑着说什么。汤君赫脸上的冰冷似乎缓了一些,偶尔还会开口说几个字。
杨煊觉得自己也许低估了辉子——那人一向混迹声色场所,调`情手段一流,对付一个涉世未深的小男孩,也许手到擒来。他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厌恶,神情变得有些阴沉。
过了不一会儿,汤君赫先起身走了,临走前还特地朝杨煊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杨煊在盯着自己,他似乎并没有意外,反而鼓了一下脸颊。
汤君赫走了,辉子随即也站起来,朝杨煊走过来,脸上挂着一丝沮丧。杨煊的烦躁稍微散开了一些,用手指弹了弹已经积了很长的一段烟灰,面无表情地看着辉子。
“唉,没成。”辉子站在他旁边,也点了一支烟抽起来,“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杨煊咬着烟,含混地“嗯?”了一声。
“他说上个这么问他的人,被他差点杀死。”辉子似乎觉得这种说法很新鲜,哭笑不得地郁闷道,“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有个性的么?”
杨煊的嘴角动了动,像是笑了一下,说:“他说的是真的。”
“啊?”辉子转头看他,有些不相信道,“真的?你怎么知道?”
杨煊淡淡道:“我在场。”
辉子呛了口烟,咳嗽几声:“你们还真认识啊?你不会真的是他哥吧?”他盯紧杨煊的脸看,半晌有些发懵地说道,“你别说,你们俩长得还真是有点像。”
杨煊没应声,只是看着前面几桌打台球的人。
“嗨,对不住啊哥们,”辉子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又低下声音问,“所以当时怎么回事,后来怎么没杀成啊?”
“后来,”杨煊沉声道,“我把那人揍了一顿,所以才没杀成。”
辉子几近震惊,刚缓过来的嗓子又是一阵咳:“咳咳咳……哥们,你别这种表情,我没别的意思……别揍我,我刚跟他闹着玩呢,没想真睡他……”他说完又摸着脑袋讪笑,“那人该谢谢你才对啊,要不是被你揍一顿,命就该没了啊。”
杨煊语气平淡地接着道:“被我揍了之后,他腿脚不太利索,走到十字路口,就被车撞死了。”
辉子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瞠目结舌地愣了片刻,才结巴道:“哥们,我还有点事儿,先,先撤了啊。”
杨煊抽完最后一口烟,看着辉子下了楼,把烟蒂按到窗台的烟灰缸里,捻灭了,勾了勾一边的嘴角,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每个工作日下午去台球厅看杨煊打台球,几乎成了汤君赫雷打不动的暑假活动。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喜欢过哪个暑假,好像每一天都变得可以期待了。
每天给那个开学升初二的女孩补习完功课,从阿姨手里接过100块钱,他就走到楼下,沿着那条满是蝉鸣的浓荫小路一路哼着歌走过去,经过一排花花绿绿的店头,在沿路的商店买个冰淇淋,然后走到那家叫“凑合”的酒吧门口,上到二楼,就能见到他哥哥杨煊了。
二楼冷气开得足,空调在头顶上发出嗡嗡的机器运作声响,把他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一点一点蒸发掉。连那种乌烟瘴气的味道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吃完一只冰淇淋,他就该回家了。否则回去晚了,汤小年一定会问起他下午去了哪里——如果汤小年知道他没有待在家里写作业,而是跑出去做了一份兼职,她绝对会想办法把自己关在家里。
汤君赫吃冰淇淋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一开始十分钟就能吃完,渐渐地变成了二十分钟才能吃完,后来又变成了三十分钟才能吃完。
冰淇淋是吃不够的,他哥哥杨煊也是看不够的,汤君赫不知餍足地吃着冰淇淋,也不知餍足地盯着杨煊。一旦杨煊下楼了,他就开始变得坐立不安,不住地转头看向楼梯口,生怕一支冰淇淋吃完了杨煊还没上来。
汤君赫也不敢一直盯着杨煊看,一旦杨煊朝他看过来,他就会转过目光,假装看向别的地方,以显示自己对台球极大的兴趣。而一旦杨煊被其他客人叫去打台球了,他的目光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直直地看着杨煊打台球时专注的侧脸。
转眼到了七夕,杨成川拿着秘书为他订好的两张门票,带着汤小年出门看钢琴演奏会了。这是汤小年自正式过门以来,跟杨成川过的第一个七夕,她给汤君赫准备好晚饭,然后对着镜子精心打扮一番,便跟着杨成川出门了。
难得晚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家,汤君赫洗完澡坐在自己的房间,听着窗外的蝉鸣声,忍不住猜测杨煊在做什么。
七夕的台球厅会很热闹吗?会有女生在这个日子跟杨煊表白吗?汤君赫看出来了,他哥哥杨煊很招女生喜欢,很多时候明明旁边站着几个专门的台球助理教练,女生们还是喜欢叫杨煊过去陪打。
汤君赫把笔搁下,看了看桌子上的闹钟,站起身走到床边换衣服——他打算去台球厅看看杨煊。他妈妈汤小年不在家,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汤君赫脱掉睡衣,换上了清爽的白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顶着半干的头发出了门。下了公交车再走到酒吧门口时,已经八点多了,七夕的酒吧已经早早地热闹起来,为了配合晚上的party,酒吧里的灯光换成了暧昧的橘色调,出入声色场的男男女女们精心装扮,更衬得汤君赫融不进今晚酒吧的氛围。
门口的服务生新换了一个人,见汤君赫要迈进去,伸手拦住他,打量着他道:“成年了吗?”
“我来找杨煊。”汤君赫看着他道。
“来找杨煊?”那人似乎是新来的,狐疑地看着他,像是拿不准主意该不该放他进去。正犹豫间,之前的那个服务生正好端着鸡尾酒经过门口,适时地开口道:“没事,让他进来吧,杨煊的同学。”
“哦,行,进来吧。”那人这才松一口气。
“是杨煊的弟弟。”汤君赫看着那个替他说话的服务生,认真道,“谢谢你。”
“是弟弟啊……”那人笑道,“我就说看着你们长得有点像。”
转过长廊,酒吧里旖旎的歌声飘了出来,今天是七夕,驻唱歌手唱着一首又一首的慢摇情歌。
上楼梯之前,汤君赫好奇地朝一楼的酒吧里看了一眼,面对面坐着的成年男女们眼角眉梢似乎都在传情。原来喜不喜欢一个人,是可以通过眼神看出来的,他心里冒出这种想法,然后忍不住琢磨起自己看向杨煊时的神情。
会跟那些人的眼神一样吗?走上楼梯的时候他有些纠结地想,那他对杨煊的感情是喜欢吗?可他们是亲人,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台球厅里比平时要热闹许多,每个台球桌都围着不少人,杨煊还是倚着窗台——这样的日子,叫他过去陪打的反而不多,更需要费心思的是那些喝多了会打架闹事的人。
看到汤君赫从楼梯口出现,杨煊的眉头蹙起来——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他妈妈汤小年晚上怎么会放他出来的?
那排塑料椅已经坐满了人,汤君赫找不到可以坐下的地方,转而朝杨煊的方向走过来。杨煊盯着他,目光里有些警告的意味。
汤君赫走近了,见他一直盯着自己,闪烁着眼神解释道:“我一个人在家有点无聊,就,就想来看看。”
杨煊不容置喙地冷声道:“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没有这样的规定。”汤君赫站到他旁边,小声反驳。
他站得离自己很近,矮自己半个头,杨煊闻到他未干的头发上传来的水汽,还有洗发水的味道,混合在污糟的空气中,清新到格格不入,他又重复一遍,加重语气说:“我说,回去。”
汤君赫也固执,咬定了说:“我不回。”
“出了事情,我不会再管你。”杨煊几乎是威胁着说。
汤君赫却把这句话当成默认同意,如释重负地点头道:“嗯。”语气里甚至透出些开心的意味。
那种熟悉的烦躁感又顺着神经末梢蔓了上来,杨煊无意识地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窗台。
长这么大,他还没遇到过这样棘手的事情。以前碰到的事情,要么狠狠地打上一架就能解决,要么冷着脸拒绝就能搞定。
可是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却不一样——冷声威胁无用,冷眼相待无用,狠狠地揍他一顿会有用吗?或许吧,可是想到他头上的那块浅淡的疤,那两片轻颤的睫毛,还有那个像坚冰一样的攥得紧紧的拳头,他又无法真的对他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