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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飞机(75)

作者:潭石 时间:2018-11-13 23:23:25 标签:破镜重圆

  “什么啊?”
  “你会为了我离婚吗?”
  “这个婚我就是为了你结的!”汤小年没好气道“什么离不离婚的,小孩子懂什么,天天还想指派我。你跟你说啊,你又不肯叫杨成川一声爸,又不跟他姓,让他再听到你天天说什么离婚,你小心他不认你这个儿子。”
  “我没有爸爸。”汤君赫目光空洞地说。
  “你没有爸爸,倒是有哥哥,行了,赶紧学习吧。”汤小年说着,走出汤君赫的房间,从外面关上门。
  她一走,汤君赫的上身就趴了下去,额头抵到书桌上,痛苦万分地喃喃自语:“既然能为我结婚,为什么不能为我离婚呢……”
  汤小年从汤君赫的房间走出来,但是她并没有立刻回屋睡觉。自从得知汤君赫的初试成绩,汤小年便延迟了自己晚上睡觉的时间,原本一到十点她就会躺到床上,但现在,她一定要看着汤君赫洗漱完睡下,才肯回屋睡觉。
  汤君赫躺在床上,摸黑掏出杨煊给他的护照。他把那个很小的小本子按在胸口,整个人趴到床上,痛苦地闭着眼睛,睫毛不住地颤动着。
  汤君赫睡不着,夜黑人静,他从床上起身,光着脚地走到杨煊的房间门口。但这一次他既没有敲门也没有挠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扇门的门口。
  他已经很熟悉这个房间了,走进去就可以看到很大的落地窗,如果天气好的话,他们躺在地毯上,还能看到窗外无垠的星空。明明只是一个房间,但于他而言,它却好像一片很广阔的天地似的。他在这个家里所有的自由与放纵都来自于这个房间,而现在杨煊要走了,带着他曾经施舍给他的自由和纵容。
  汤君赫回想自己来这个家之前的日子,那个破旧的老房子没什么不好,那个吱呀吱呀响着的铁门也没什么不好,那里的一切都没什么不好,可是太乏味了。黑白色调的,千篇一律的日子,实在是太乏味了。
  汤君赫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又低着头无声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陈兴开车过来接汤君赫上学,从汤君赫走出楼道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他看上去很不对劲。他脸色苍白,走路摇摇晃晃,打眼一看,像是一个魂不附体的纸片人,稍稍碰一下就会摔倒。
  “身体不舒服啊?”陈兴好心地问了一句。
  汤君赫的头抵在一侧的车窗,有气无力地摇了两下。
  “下午你哥就走了,你去不去送送他?”陈兴知道他一向爱黏着杨煊,“要是去的话,我下午就先绕到学校把你接上。”
  “谢谢陈叔叔,”汤君赫总算开口说话了,“那几点呢?”
  “1点左右吧。”
  汤君赫说:“嗯。”尽管知道杨成川不会允许陈兴过来接他,但他还是存了一丝希望。
  车子开到了学校,陈兴将车停到校门口,不忘叮嘱道:“记得提前跟老师把假请好啊。”
  汤君赫背着书包朝教室走,坐到位置上,他将书包放进桌洞里,尹淙凑过来看他:“同桌,你又生病啦?”
  汤君赫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说:“我哥要走了。”
  “啊?”尹淙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杨煊,“今天?”
  汤君赫说:“嗯。”
  “好快哦,”尹淙也有些怅然地说,“这样一想,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杨煊了呢。”
  汤君赫一听这话,突然猛地扭头看向她:“他还会回来的。”
  “啊?哦……你们是兄弟嘛,以后他回来你们还会见面的,可是我们只是同学哎,当然也是朋友,但是想一想,如果以后不是特意约出来的话,真的可能会再也见不到哎……说起来,以后你们一年也只能见一两次吧?”
  她这句话一出,让汤君赫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陡然挣脱出来。一年见一次的话,十年就只能见十次吗?一年该有多漫长啊……如果这一年里杨煊不回来了怎么办?如果以后的杨煊都不再回来了怎么办?一旦离开了润城,那他还会想回来吗?这个遍布着杨成川影子的润城,一旦逃离,没有人会想回来。下个夏天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
  “大概吧。”杨煊昨天是这样说的。
  也许他真正想说的是“大概不会回来了吧”。
  “哎,同桌,你想什么呢?”见他形色怔忡,尹淙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汤君赫突然神色慌乱,霍地站起来,抬腿就朝教室门口走。
  “哎——”尹淙刚想出声,化学老师从门外走了进来。
  “去干什么?”见汤君赫急匆匆地朝外走,化学老师扭头看着他问。谁知汤君赫仿若未闻似的,脚下的步子不停,径直走了出去。
  化学老师以为他要去卫生间,没多问就进了教室。
  汤君赫快步跑到校门口,来晚的低年级学生还在陆续背着书包走进校园,他逆行穿过人群,不少学生都转头看着他仓促的身影,但他什么也顾不得,他一路跑出校门,跑到马路边。
  一辆刚刚送完学生的出租车朝他按了一下喇叭,继而停到他身前,司机伸出头来朝着他喊:“走吗?”
  早上八点,所有人都在从家里朝外走的时间,汤君赫却踏着仓皇的步子跑回了家。所有来往路过的人都诧异地回头看向他,但他只是匆匆地跑着,一步也不敢停。
  他跑上了楼梯,跑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门。
  杨成川和汤小年都去上班了,家里空荡荡的,杨煊刚洗了澡,正推开浴室的门走出来。
  他们目光相撞,杨煊怔了一下。
  “哥,你,”汤君赫跑得喉咙发干,他生涩地吞咽了一下,努力平复着急促起伏的胸口,“你还愿意带我走吗?”


第七十三章
  屋里静悄悄的,汤君赫的每一下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收拾妥当的行李箱就立在茶几旁边,只待杨成川中午回来,杨煊就可以摆脱这个令人生厌的家了。可他怎么也没料到,临到要走的关头,他弟弟却突然跑了回来,说要跟他一起走。
  杨煊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签证还没有办啊。”
  汤君赫的呼吸缓了下来,一下一下地,很浅地吸进去,又很长地呼出来,在清晨静谧的屋子里听上去像是电影里刻意放缓的慢镜头,他茫然而绝望地问:“那就是说,没办法带我走了是吗?”
  杨煊站在原地,目光落到他脸上,片刻后他垂下目光,睫毛颤了一下,沉吟道:“可以走,去个免签的地方。”
  “那我,”汤君赫抬眼看向走到他面前的杨煊,他并没有问要去哪儿,只是问,“我需要带什么吗?”
  “带上护照和身份证就够了。”杨煊的眼神看上去一片幽沉,“但如果半路后悔的话,我不会送你回来。”
  汤君赫咽了下喉咙,对着杨煊点了点头。
  “去把校服换了吧,”杨煊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带两件夏天的衣服,我去书房查一下路线。”
  汤君赫回到自己房间,他并没有立即换衣服,而是站在床前站了片刻,发怔似的,然后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笔,在便笺纸上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
  换好衣服,汤君赫从衣柜里翻出两件夏装。他抱着衣服走到书房,站在门口看着杨煊,有些为难地说:“哥,我没有行李箱。”
  “一会儿放我箱子里吧,”杨煊的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到他脸上,“我的手机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帮我拿过来。”
  汤君赫将衣服放到地毯上,跑到杨煊的房间里,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他。杨煊低头摆弄了一会儿,在电脑上订好机票,又把手机递给他:“放回去吧。”
  “哥,你不带手机走吗?”汤君赫握着手机问。
  “不带了,去国外也用不着这张卡。”
  把手机放回去的时候,汤君赫忽然想到,原来汤小年说的那句话是对的,杨煊出国之后,他们的确不会再有联系了。
  他们在半小时后出发,临出门前,汤君赫在客厅的茶几上给汤小年留下了那张字条。杨煊柱着行李箱的拉杆站在门口看着他,等他直起身走过来才问道:“写了什么?”
  “说我和你在一起,叫她不要担心。”
  杨煊笑了一声:“这样她只会更担心吧?”
  汤君赫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屋子,杨煊握着门把手合上门,将明晃晃的阳光关在里面。
  上了电梯,汤君赫才问:“哥,我们要去哪儿?”
  “去一个永远都是夏天的地方。”杨煊看着电梯墙上跳动的数字说。
  这个“永远都是夏天的地方”很远也很小,润城甚至都没有直达的航班,杨煊先是拉着汤君赫乘出租车到了润城的火车站,坐了两个小时的火车,到达省城的火车站后,又辗转去了省城的机场。
  省城的火车站人潮拥挤,杨煊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握着汤君赫的手腕,带着他大步穿过人潮,他的步子迈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将喧嚷的人群甩在后面,汤君赫几乎要跑起来才能跟上他。
  “哥,我们很急吗?”汤君赫快步跟着他问。
  “嗯,很急。”
  “那我们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杨煊说。尽管脚下走得很快,但他的声音却丝毫不见慌乱。
  走到火车站出口,来往的人群密密匝匝地推挤着他们,杨煊伸长胳膊揽住汤君赫的肩膀,一言不发地带着他朝前走。
  偌大而拥塞的省城对于汤君赫来说一片陌生,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此刻走的方向是通往哪里。而那时的杨煊在他眼里就像一尊神祗一样,他的眼神追着杨煊,脚步跟着杨煊,目的地在哪里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下午两点,就在杨成川推掉公务,回到家准备送自己的大儿子杨煊去机场的时候,一推门,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房间和铺了满室的金灿灿的阳光。与此同时,他也接到了秘书的电话,说自己的小儿子汤君赫逃了一上午的课,现在还不知所踪。
  杨成川当即一阵火大,但此时他还没料到的是,在他接起电话的那一秒,省会的停机坪上,伴随着一阵巨大的嗡鸣声,一架波音747在经历了一段急速的滑行冲刺过后,轰然冲向了广袤的天空。
  斯里兰卡。汤君赫在拿到机票的那一刻才知道杨煊要带他去这里。地理书上说,斯里兰卡是个热带岛国,位于印度洋的海上,被称为“印度洋上的眼泪”。除此之外,他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
  汤君赫的位置临窗,他握着杨煊的手看向窗外,那晚杨煊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印在他的脑子里。“天很蓝,很亮。云层就在周围,很白,也很厚。”杨煊并没有骗他。
  飞机离地面越来越远,道路和楼宇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机翼破开云层的刹那,周围的光线陡然变得很亮。
  汤君赫意识到他们真的要离开润城了,他哥哥杨煊真的带着他一起走了。
  10个小时的机程,当他们到达科伦坡,走下飞机舷梯时,潮湿而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郁郁葱葱的椰树在黑夜中悠然矗立,带着咸味儿的海风吹拂在脸上,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绿芽新发的润城,而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了夏意浓厚的斯里兰卡。
  酒店就在海边,当杨煊用英语和前台的服务生交谈时,汤君赫又一次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场海水味儿的,水汽丰沛的,色彩浓郁的梦。
  房间楼层不高,窗户正对海边,一进房间,就能听到窗外起伏的潮水声,温吞而沉缓地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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