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恐怖啊(54)
“活的,”白千湾一惊,攥着他的手也松开了,“这是蛊术。”
周杨闻言全身僵硬:“你说什么?”
第56章 第 56 章
56
“大概是虫子吧,既然是活的,也许是痋术也说不定。”
片刻的惊讶之后,白千湾恢复了平静,他注视着周杨的手腕,以一种见怪不怪的口吻说道。
痋术是西南地区的邪术,诅咒活人之后,虫蛊将寄居在人的身体里,渐渐从内部啃噬被下蛊的人,直到他们死去。王俄杰的死法,也有些像书中描述的模样。
火锅端上来了,四周是腾腾热气,周杨却只觉体内冰冰凉凉,一丝热意也无。他对面端坐着、以勺子搅拌草莓沙冰的男子打量他的眼神已经和看待死人没有分别了。隔着温热的朦胧雾气,白千湾的形象顿时像是坐在地狱里的年轻判官。
“为什么……”周杨紧握着自己的手腕,嘴唇颤抖了几下,露出苍白的牙齿,“我以为王俄杰死了,这些事就结束了。那个杀死了王俄杰的人依然不肯放过我。”
白千湾不禁想,之所以周杨认为王俄杰之死标志事件的结束,是因为王俄杰是当年事件的最后主谋之一吗?可如果真是如此,周杨又为何陷入泥潭?据白千湾的印象,周杨并不在那年欺凌他的仓库少年犯之中。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周杨冷汗淋漓,他的恐惧完全写在脸上,不仅面如菜色,手指也肉眼可见地打着颤。
这是人类在死亡面前的惊慌失措……
在这种时候,白千湾的大脑依然我行我素地想象着与这些事毫无瓜葛的古怪想法。
周杨几乎快坐不住了,他的惊恐化作了愤怒,像火锅里沸腾的汤水,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泡。好在白千湾的沉默没有太久,在愤怒浇灌在他身上之前,他回了神,说道:“除非你知道下蛊人是谁,找到他,得到解法。或者杀了他。”
他的眼里掠过了兴奋的光线。
但这情绪好比窗外的飞跃鸟雀,只是转瞬即逝。周杨已无心顾忌白千湾的微表情,他满脑子都是上司王俄杰的惨状,巨大的篮球脑袋,皮肤紫黑皲裂,流出绿色的脓水,恶臭的气味仿佛从下水道里飘散而来——他不想变成那副模样,更不愿去死。
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咬牙道:“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人是谁!”
“王俄杰怀疑过谁,不妨稍作推理与猜测?”白千湾提议。
周杨夹带着憎恶的眼神冷冰冰的:“他怀疑的人就是你。”
“可是,那不是我做的。”白千湾无所谓地摊开手。
“我好不容易才混出来,开上好车买房子……”周杨已全无白千湾与他重逢似的淡然和优雅,神经质地不停地抠弄他的手腕红痣,双眼发红。他现在只是一个濒死的歇斯底里的病人,在崩溃的湖水边缘渴望一颗拯救他的稻草。
他停了下来,颓然不已:“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杯子里的草莓和奶油已经被白千湾搅烂,像一坨红色血水。
他默念着周杨不久前的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周先生原本这样想……但是,世间的受害者,并非完全是做了亏心事的人吧。”
周杨怔怔地凝望白千湾,对方长长的羽睫轻轻扇动着,事不关己的两片薄唇无意吐露的,于他而言却是惊人之语。
冷汗从鬓角滑落,周杨呆立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白千湾并没有觉察周杨的变化,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揣测宋弄墨应当返回B区公寓了。他得早点回去才行,否则以后真说不定脖子上多一道choker。他起身告辞,从周杨身边走过时骤然被后者一把抓住了手臂。
“帮帮我吧。”
周杨眼神仿佛碎冰般脆弱无助,他脸上一层薄汗,湿漉漉的。
他说:“从前的事情是我做错了,但无论如何,也罪不至死……”
周杨这是在为了什么,又是向谁忏悔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白千湾轻轻地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手臂远远拉开,“而且,我帮不了你。”
那些与邪术相关的书籍被他留在了D区的老房子里,自他走后,他再也不曾碰过。
“可你是巫师啊,”周杨低声哀求,“你总懂得一些什么吧?比如延缓蛊术发作的办法?”
白千湾为难道:“我早就不做这些了。”
与此同时,小康王宛若飞舞的蝴蝶般飘入了B区的房子,将身体倒挂在吊灯上。卧室的大床空空如也,镣铐也和出门时一样,端端正正地叠好放在桌上。牢房一如既往地安静,唯一消失的是不知所踪的越狱犯人。
“毫无自觉的囚犯应该好好惩治。”小康王摇头晃脑,“你这样不行啊,驭下之术,你可得好好学。”
主卧门口倚着一个男人,正在手心里拢合打火机的火焰。烟雾从点燃的星火从抽出飘散,他取走香烟,微不可闻地叹息:“我总不可能把他完全关在这里。”
小康王笑嘻嘻地拆穿他:“你可以,只不过是‘不忍心’罢了。”
不忍心吗?宋弄墨也在心里问自己。
尽管深知白千湾的本性,但长久以来,宋弄墨面对着的他年年日日披着人类脆弱美丽的外壳,那张孱弱明亮的笑靥总是能蛊惑人心,若不是那件食人案,谁也发觉不了他的野蛮兽性。
该责怪白千湾吗?宋弄墨并不打算这样做。白千湾总是会回来的,他很懂得分寸。宋弄墨甚至能猜想到不久后白千湾回家时,如何低眉顺眼同他道歉、亲吻以及耳鬓厮磨。
他们自少年时代以来不可名状的暧昧才是彼此手腕上的甜蜜枷锁,也正因如此,两人都愿意退让妥协。
“你喜欢他吧?”小康王说。
宋弄墨烟雾弥漫的侧脸浮起淡淡笑意:“这种事还用问?”
“我可算是娘家人了,兜兜转转两千多年,我和他这对早逝的兄弟又以另一种方式相识,很有缘分了,”小康王揶揄地眯起眼睛,“你也是呀,我真没想到我们会在22世纪相遇。”
小康王与白千湾长得并不相像。古时候崇尚的武人之貌约莫就是以小康王为典型例子了——浓眉方下巴宽额头,与白千湾那张秀气面容毫无相像之处。说来实在奇妙,尽管如此,他们在某些时刻有微妙的神似。
“我也是?”
“巫师和太子私相授受,不知羞耻,我可是亲眼见着的!”小康王凝望着天花板上的浮雕,已然陷入千年前的回忆中。
“不知羞耻?”
尽管颇感荒谬,宋弄墨仍被小康王的形容愉悦了几分。
“我不如托给你一个梦吧,”小康王慧黠地眨了眨眼睛,一想到白千湾曾经不许他托梦于宋弄墨的嘱托,他便玩心大起,“很好玩的,那些上辈子的事情。那时候,白千湾和现在也差不多——可能脾气要更坏一些,把你欺负狠了。”
小康王已经决定做坏事,不管宋弄墨愿不愿意,他今夜都将在过去的时光里入眠。
白千湾与周杨辞别,人却往D区前行。
打动他的并非周杨情真意切的恳求,或者什么同情心,完全只是因为兴趣而已——如果可以,他打算向那位不知名杀人者更近一步。
在他离开学校长达数年的独居生活中,除了身在远方的宋弄墨之外,从未有人关心过他。如今忽地出现一位神秘人物,不仅屠杀了与校园霸凌案中的主谋者,就连只是在事件中扮演沉默角色的周杨也不放过,以目前的情况看来,此人最大的动机是为白千湾报仇。
他既厌烦杀人者自作主张,又好奇对方究竟何方神圣,为何要这样做。
后视镜里映出白千湾歉意的苍白笑靥,他稍作迟疑,回应了出租车司机的疑惑:“劳驾,改道去D区鹏泽大道路口。”
D区的老房子放着早年他到处搜刮来的旧书,关于巫术、种蛊等等等等。他离开学校的那年,连一本都没有带走。
白千湾心想,说不定能在书里找着关于延缓虫蛊的相关内容,甚至救周杨一命。
由于不久前方才来过鹏泽大道,白千湾关于它的记忆如老旧扶手被擦拭得崭新光亮,在途中寻找白家的水泥小栋已非难事。天色已晚,又是鬼魂们活跃的时期,鹏泽大道上渐渐涌现各色奇形怪状鬼魂们的身影,它们好奇地打量着从路口走来的年轻男子。昏黄路灯照在他戴着的棒球帽上,下边晃动的发梢仿佛染有板栗的色泽。男子似乎察觉了鬼魂们的视线,略微仰起脸,在帽檐的阴影下露出一截尖细的下颚。
九年之后,鹏泽大道早已是D区的偏僻地方,往来的人类大部分是居住于此的老人和小孩,鬼魂们许久不见这种径直踏入住宅区的生面孔。只见男子目不斜视,从人行道一路走到了白家水泥楼门前,他在羽绒服口袋里抽出两只近乎苍白的手,捏着钥匙打开了门。那瞬间,他听见头顶盘旋的小鬼们倒吸一口凉气的异响。
“他要去白家诶——”
“他是谁啊?”
“是小偷吧!”
鬼魂们只在白家之外的地方游荡……
先前来的时候是个白天,街道鬼魂们不见踪影,因此白千湾没有注意到这点。
转动钥匙的手指一顿,刺骨的凉意从被冻得生冷的铁门锈迹上传来,他忽地打了个冷颤。
院子里空空如也,没有人,也没有鬼魂。
那些议论声被白千湾甩在身后,渐渐也听不见了。
正打算打开第二扇门时,他发现门并没有锁。
刹那之间,白千湾的咽喉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捏住了。
谁在里面?
撞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的身影,在对方渐渐转身、看清他五官长相的那一刻,空旷褪色的昏暗客厅骤然扭曲,白千湾像是被卷入巨大的海浪之中,呼吸暂停,脖子以下被海水淹没,下一秒传入耳道的,是白千湾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白骋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他弯下腰,拾起掉落在白千湾脚边的钥匙。
“你不是正在找我吗?”
他越过白千湾,关上门。
白千湾嗅见他身上木头腐烂的气味,好像在树洞里爬出的虫。
第57章 第 57 章
57
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两只新木椅,被人放置在桌子两边,不仅如此,连这把曾经积着厚厚尘埃的桌子也被擦拭得一干二净。五六把锋利尖锐的手术刀躺在桌上,反射着月光的朦胧光影。
与惊悚一起浮现在白千湾心底的,还有他难以压抑的想象:待会躺在桌子上的就会是白千湾的肢体了,而这几把刀子正是切割他的工具——
白骋轻车熟路地挑拣了一把,在指间晃动,示意儿子注意小刀:“你喜欢这把吗?其实都差不多。”
“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千湾像是个被踩了尾巴的猫,肩膀和后背的肌肉顿时紧绷,甚至微微颤抖。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如此强烈的情绪侵蚀,哪怕是被食人魔绑架时,他的身体也不曾这样抗拒:心脏跳得仿佛吃了什么药,后背冒出冷汗,指尖颤抖,瞳孔紧缩,全身的毛孔都在尖叫呐喊“我不要被白骋吃掉”。
好像从来不曾这样害怕过。
他不合时宜地想着,手指划过口袋里的手机屏幕。
“难道你不是为我而来的吗?”
白千湾抬眸,望见一双困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