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如同海水一般,平日里看上去是那么地温和沉静,可寂静无波的海面下却酝酿着风暴,一不小心就把人卷了进去,轻易就让人尸骨无存。
闻禾与拉着宋胜意走到活动后方的场地,几根木架披上嫩黄色的油布,圈出一个个锥形的独立空间,帷幔开着,他们走进其中一个营帐,里面有一张圆桌,地上放了块软沙发。
闻禾与和宋胜意坐在彼此对面。
闻禾与拿起菜单点了两杯饮品,笑了笑,“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宋胜意像是才找回神,他摸了摸脸,怔怔道:“我以前不知道你那么会撩,闻律师。”
饮品被端上来,宋胜意吸了一口冰镇的西瓜汁,打趣着笑,“我们这么快通关不会被怀疑是主办方请来的托吧。”
他顺着半垂的帷幔看向外面,其他营帐还空着,有些无聊地将问题丢给闻禾与,“我们现在应该干什么?”宋胜意伸手拉住了桌子上Alpha的手,捏捏他柔软的指骨,已然完全地依赖他。
闻禾与表情很淡地笑了笑,看了宋胜意几秒。
“可以聊聊离婚的事。”
宋胜意动作一顿,看向闻禾与,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一个很冷的笑话,“什么?”
“没有。”
闻禾与的表情看上去很轻松,非常适配当下温馨的气氛,像是讨论天气一般,“我们明天上午的轮渡,离婚的事,我不想拖到回去再提。”
宋胜意抽回手,推开身前的果汁,脑子一片空白,像是接触不良的老旧机器,发条卡顿,心脏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着。
他听见自己用微微发紧的声音问:“怎么突然提这个?”
闻禾与将面前的烈酒一口吞入腹中,胃部的灼烧向上蔓延,扯着胸口的心脏一同跟着钝痛。
他扯出一个笑,试图在这种关头用良好的态度以及温谦的语气给宋胜意留下好印象。
“你能不能别笑了。”然而宋胜意看着他,心里像是被刺了一下,面庞的血色快速流失,有些难堪地说。
他不知道Alpha是怎么做到上一刻还和他情意绵绵,这一刻又宛若被抽去灵魂似的提出离婚,像极了广袤无垠的海面,闻禾与拥有睥睨造物主的能力,可以慷慨地给出物产,却又会在某刻随意地将一切都覆灭。
闻禾与试图放下嘴角,那抹弧度却像是长出血肉的假面,紧紧地覆在面庞之上,最后竟是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我见过顾砚了。”闻禾与平静地说。
酒精呛得他喉间发紧,闻禾与胸口起伏一下又恢复平静,“他希望我能成全你们。”
“就因为他单方面的要求?”宋胜意不可置信的同时脑海涌上一阵愤怒。
闻禾与抬眸看着宋胜意,宋胜意同样不客气地直视回去,一刻钟前还暧昧旖旎的氛围此刻荡然无存。
最终Alpha先避开了目光,垂下眼帘:“是的,就因为他可能爱你。”
“我很早就明白上天不可能对每个人公平,所以有人一生下来就拥有天赋、财富和有爱的家庭,宋胜意,人生能凭自己后天赶超而拥有的领域少之又少,哪怕我站在多数人到不了的位置说出这种话有些刻薄,可事实就是这样。”
闻禾与扶住额头:“就算我提醒你,顾砚的爱不真诚,会伤害到你,可这也不妨碍你为了那很大的可能性去追求自己真正喜欢的。”
闻禾与清楚自己提及的时机并不对,明明可以放任再享受片刻的温情,可这个议题总要面对,在小岛上他还有不被他人介入、与宋胜意完整交谈的机会。踏出这片土地,他不能掌控的因素只会越来越多。
宋胜意对他把不相关的人扯进来感到憋闷,气头上的话听上去格外扎:“我们之间,管顾砚什么事?”
闻禾与心脏滞空一拍,句义的传达也随着心意的转圜一再曲折,宋胜意将这样的羞辱砸到他脸上,Alpha硬生生受住了。
心脏短暂而又漫长的钻痛让他快要休克,闻禾与向他解释:“我没有把罪责推到顾砚身上,我从来没有站在他的对立面针对过他。”闻禾与大可以借由造谣和侵犯隐私权起诉顾砚,也可以在宋胜意追问下药的指使者时坦率地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可他没有,一次缄默,两次缄默。
处理视频传播者和造谣者的诉状时,闻禾与曾听到他咨询的事务所在这方面很擅长的律师和身边人谈论为什么他不起诉顾砚,都认为闻禾与是不想得罪人,可实际上,闻禾与只是害怕。
一旦这只手伸到顾砚身上,宋胜意宁愿自己承担也要确保顾砚无事。
“你为他掉眼泪,愿意花费几个月的时间学习为他制作仿生蝴蝶,现在我甚至知道你从beta变成Omega并不是因为罕见的二次转化推迟,而是你接受了腺体植入手术。”
闻禾与瞳孔静得可怕:“你不用骗我,宋胜意,那是不到15%的手术成功率。”
曾经有一阵喻敏静很担心他在注射药物后没有效果,出于对二次转化失去Alpha性别的担忧,特意带着他去咨询了实验室的专家。
那是联邦最好的生物实验室给出的承诺,宋胜意的手术成功率只会更低。如果之前种种闻禾与还有理由说服自己顾砚不过前尘往事,那份检测报告则是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你告诉我,我的伴侣为了另外一个Alpha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我有什么资格用自己的私欲去绑架他,不成人之美。”
闻禾与说这些话情绪没有剧烈的起伏,他的声音甚至比平时更温柔,像是很早之前就盘算好一切,该有的情绪也在那时消化了,所以才能在此刻用一种温和到听上去过于冷漠无情的口吻说出。
宋胜意低着头无声,杯子被他重新握在手中,豆大的泪珠失'禁一般砸向虎口,心脏像是插进一把匕首,角度刁钻地转动,血肉翻腾,越是想要争辩、解释,就越是无力,说不出一句话。
闻禾与这时像是注意到他的失态,苦涩一笑:“其实你已经给我很多了,我不应该再贪心。你和我上床也是被逼无奈,那种情况你不救我我就死了。”
宋胜意霍然抬起脸,诧异到失神,只觉得眼前的Alpha异常陌生,那些他自认为的甜蜜场景翻江倒海,前后巨大的割裂逼得他想吐。
他忍不住笑起来:“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闻禾与强硬地侧过目光,这几日的甜蜜他知道宋胜意演不出来,闻禾与同样放纵自己难得糊涂地沉沦,看做两个成年人之间的欲望纾解。
宋胜意胸口像是被一只手攥了起来:“我竟然不知道闻律师是因为我的恩情才想成全。”
闻禾与对上他的眼睛呼吸一滞,他顿顿地说:“我只是喜欢你。”
分明这是宋胜意曾经最想听到的话,可在这个关头怎么都透着股不止不休的讽刺。
“什么时候喜欢过我?”宋胜意咬紧了牙关逼问他,碾碎自尊,他宁愿闻禾与说他恨透了自己,讨厌自己,所以才逼着他离婚。
“闻禾与,我不是傻子,”宋胜意怔怔地望着他,“你如果不喜欢我就应该把话说得难听一点,把真相撕开给我看,比如几番考量后你觉得我是个对你政治生涯无益的累赘,又比如你父亲真的需要和顾砚的阵营结成联盟,而你绝对不愿意身边有让合作伙伴不快的存在。”
宋胜意心绞痛一般,顾不上他的难堪,“你看这样,是不是才像从一个律师口中说出的话?”
闻禾与看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避,“我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
宋胜意忽然有些愣住了,觉得莫名其妙。
闻禾与继续说:“你觉得我是忌惮顾砚吗?我和他早在预备役时就已交恶。”
他把视线移向营帐外昏时升起的月亮,“我嫉妒他轻而易举就得到你的喜欢。”
帐外有一对穿着校服的学生情侣牵着手跨过拱门,闻禾与收回目光,安静地看着宋胜意,指给他看,轻飘飘的笑容盖住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上次你说,很羡慕校园恋爱。”
“宋胜意,预备役开学的第一天我就喜欢你了。只是你的视线从来都落在最高处的顾砚身上,所以看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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