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海洋哭笑不得,大手在男孩脑袋上胡撸好几下。问他饿不饿,还想吃啥,这回可得说好了是叔叔请客,不用给钱。又说叔叔也有个儿子,比你大两岁,可惜去奶奶家玩了。等到太阳落山,裴海洋问他回家不,苏清词摇头,裴海洋依着他,等到天色更晚了,裴海洋也该关门歇业了,只好说叔叔送你回家吧?苏清词沉默几秒钟,点头。
小区保安认出苏清词,放行了。裴海洋趁此机会走进寸土寸金的别墅区,可算开了眼界,感慨这种房子他拼一辈子也买不起人家一间厕所。
按门铃,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在家里还戴这么大的太阳眼镜,裴海洋很意外,看见女人眼角似乎有淤青时,他楞了一下,就听边上的苏清词叫人:“妈妈。”
裴海洋满脸诧异,听女人声音怯怯的,身体也瑟瑟发抖:“你,你是?”
“我是笑口常开烘焙坊的老板,送小词回家来的。这是我做的面包,绝对健康零添加,随便吃吃别嫌弃。”与此同时从屋里走出来一个男人,裴海洋记得,苏格。
苏格在看清他之后脸色一僵,看看女人,再看看裴海洋手里牵的儿子,目光骤然阴鸷:“你为什么牵着我的儿子?你来做什么?你跟我妻子是什么关系,说!”
*
裴景臣重重放下餐勺:“神经病!”
时隔多年再回忆起来,裴海洋同样义愤填膺,他还记得那天苏格动作粗鲁的把孩子抢过去,朝他吼一声滚,然后摔上门。过了一会儿,屋里传出打砸的声音,以及男人狰狞的低语:“什么时候跟做烘焙的男人勾搭上的?你这个淫/荡的女人!”
裴海洋吓得报警,但事后却不了了之,问就是家庭矛盾。自那以后,苏清词再没去过他的烘焙坊,裴海洋也曾斗胆去找过,但保安不让进了,原本那个放他进去的保安不见了。再后来,听说他们一家三口搬家了。又过了几年,店里接到外卖单。
裴海洋说:“那是你第一次认识小词吧?”
裴景臣道:“不是,之前就见过。”
裴海洋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你之前跟我提过,他被一群高年级的堵巷子口,你还英雄救美来着?”
裴景臣失笑,笑的有些发苦。裴海洋盯着他看了会儿,稍微正色的问:“儿子,到底怎么了?你瞒不了你爸,是不是跟小词出啥问题了?你黑眼圈咋这么重,睡不好觉?”
裴景臣故作轻松的说:“没事,爸。您甭担心,我跟清词挺好的,先回去了。”
到家,在门口换鞋的时候,裴景臣看见立在不远处的一幅油画,是上次苏清词特意回来要带走,最后却留下的画。
裴景臣走过去,端起来。画的是室内景物,清晨的门口,不是苏清词以往的印象派,运用的是写实手法。
裴景臣环视客厅的几面墙,找到钉子和锤子,将这幅画挂上去。很醒目的位置,哪怕人在厨房也能看见。
这幅画在苏清词的作品里并不起眼,甚至可以称得上普通,却是苏清词本人最喜欢的作品,他说这是家的味道,是漂泊的归宿,每当这扇门打开,你就回家了,而我就在家里等你。
苏清词赖在他身上,故意用毛茸茸的头发蹭他鼻子,让他痒痒:“我画的好不好?”
苏清词凄然一笑,把画扔进熔炉:“不要了。”
烈火呼啸,裴景臣骤然惊醒。
天亮了。
裴景臣洗漱,换衣服,处理公文,在正午十二点出门,前往公交站点。记得第一次带苏清词坐公交,正是英雄救美那次。
放学回家路上,听到巷子里传出“你再嚣张啊”几个字,遗传了裴海洋多管闲事毛病的裴景臣DNA都动了,只见三个高年级的男生围堵一个低年级的男孩,他们穿着同样的校服,领头的边推男孩肩膀边说:“狗屁年级第一,我看你就是个弱鸡,再拽啊!”
校园霸凌?这能忍?裴景臣路见不平一声吼,那仨人转身时他看见胸口的校徽猝不及防,竟然是私立中学的。别看这学校距离他上的学校仅隔两条街,社会地位却是天壤之别。人家是贵族学校,在那里就读的学生非富即贵,要么富的流油,要么权势滔天。
裴景臣三下五除二打完了架,并收获对方“你他妈给我等着”之后,才想到可能给家里惹祸了这个问题。
没有后悔,但有点后怕,算了,干都干了。裴景臣回头想问男孩有没有受伤,却见对方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那一幕咋说呢,就有种少女漫画的感觉,他那双杏眸清澈又明净,炯炯有神,流光溢彩。时隔多年再想起来,裴景臣都想配一首“You Are My Everything”做BGM。
裴景臣鬼使神差的问:“咱们认识吗?”
男孩没说话,只是敛起目光,微微低下头。裴景臣莫名其妙的挠挠后颈,心说这儿距离老爸的店不远,可能男孩去店里买过面包,顺便看过店里他的照片。
“回家吧?”裴景臣问,男孩点头,于是他在前面走,男孩在后面跟着,他走到公交车站停下,男孩也停下了。
裴景臣心里奇怪,能在贵族学校读书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小少爷没有司机接送吗?不配备保镖吗?
裴景臣有满肚子好奇,但问出口的却是眼下最迫在眉睫的事:“你坐过公交吗?”
小少爷表情一白。裴景臣心说果然如此,问他家住哪儿,男孩说了地址,是跟裴景臣家完全相反的方向。裴景臣无奈,放任小少爷自己坐公交车显然不现实,好吧,但行好事,送佛送到西。
上车投币,小少爷疑惑的眨眼睛,裴景臣耐心的解释,然后指着后面说:“我喜欢坐最后排,位置高,视野开阔,不用让座,还可以体验坐过山车的刺激感。你……”
小少爷:“我也喜欢。”
裴景臣笑笑,领着他坐到最后排。车辆发动,小少爷聚精会神的盯着车窗外风景看,裴景臣心想真是不同阶层有不同阶层的快乐,他这辈子都没坐过私家轿车,而他习以为常的公交车,硬是被小少爷坐出嫦娥七号的隆重感。
一路无话,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小少爷突然说:“你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找你麻烦。”
裴景臣没反应过来,“啊?”了声,小少爷转头看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视频。
裴景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家伙,原来是早有预谋不对,是早有准备!他就说嘛,小少爷怎么可能没有司机接送,没有保镖护驾?这个外表小绵羊实际腹黑小野狼的男孩是故意落单,引诱他们出手的!
小少爷说:“国际美术大赛上我得金奖,他自己技不如人,只会玩阴的。”
裴景臣对小少爷有仇必报的行为很赞成,对小少爷引蛇出洞的方法摇头,哪有把保镖支开,自己孤身犯险的?如果不是他恰好经过,你肯定会被揍。
小少爷听了,没说话。
刚好到站了,裴景臣提醒他准备下车,二人走到门口等着,公交车在停下时有个后坐力,做过公交的人都懂,会提前站稳,但小少爷不懂,猝不及防朝前栽倒,整个人装进裴景臣怀里,裴景臣也下意识伸出长臂圈住他,本能要问没事吧?目光却猛地撞见一片青紫。
小少爷为了站稳,及时扶住栏杆,校服袖口往下滑落,露出细白手腕上触目惊心的淤青。
裴景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问他被校园霸凌多久了?怎不告诉老师?怎不告诉爸妈?你叫什么名字?
“苏清词。”小少爷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他晶亮的眸子含着破碎的温软,“我叫苏清词。”
那之后过了一周,正值周末,烘焙坊接到外送电话,老爸在后厨忙碌着,他就代为跑腿,一看地址,是苏清词所在的小区。
要不是送外单的路上听到打骂声,他不会好奇留步,要不是被好奇心驱使着偷看,他不会撞见刻骨铭心的一幕,可能就不会跟萍水相逢的小少爷有任何交集了。
他终于明白,苏清词身上的伤不是校园暴力造成的,而是来自他的骨肉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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