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子怎么会在六班的学生手上?
陆瑞安心中忧虑,仍然没有怀疑两个学生的身份真实性,直到年级主任在第三周的周五晚自习把他叫了出去。
“这回和上回捕风捉影不一样,人家手里确确实实拿得出证据。你自己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我不是叮嘱过你,要是没有把握别人不会往外说,就别给你那些亲戚朋友的小孩补习吗?你这回还能不能有说服得了我、说服得了上面的理由!”
岑主任明显没了耐心,他激烈地斥责着,言辞严厉,每说一句话,他的手掌就用力地拍一下铁栏杆。他每拍一下栏杆,陆瑞安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多日来的不祥预感终于在此时落地成真。
他心里清楚,这一次的举报,是真的没有辩驳的余地。他的确给学生补习,也的确收了钱,只要有人向上投诉,即使他不承认也只是负隅顽抗地拖延一段时日而已,最终一定会被清清楚楚调查出来。
哪怕他有自己的苦衷,有自己的无奈,也都只是无力虚浮的借口而已,除非是谁把刀架他脖子上逼他补习,否则没有必须补的道理。
要怪的是他自己优柔寡断,还存有侥幸心理。
“补习的那两个学生叫什么名字?”岑主任问。
陆瑞安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举报人是他的学生,他迟疑片刻,没有作声。
“你都被举报了,还犹犹豫豫做什么?!副校长这次是真的发火了,学校和年级不会对学生做什么,要是这件事不给上面交代明白,我也保不住你。”岑主任眉头紧锁,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陆瑞安,禁不住扼腕叹息,“回去把钱退了,退款的记录自己保留一下。这次的处理结果我也说不好到底是什么,扣工资、开除党籍、辞退都有可能,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吧!”
陆瑞安失魂落魄回到办公室。刚从六班守完自习回来的付欣瞧见他的脸色,脚下一蹬,带动着转椅靠近陆瑞安,压低声音问他:“怎么了?”
陆瑞安神情惨淡地对她笑了下,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付欣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追问,回了自己的工位。
晚上十一点,下班回到家,岑主任给他发来了消息。
[岑主任]:现在的高三没有这两个学生。目前查到的同名学生里,同级的两个已经毕业了,去了A大,现在应该大二。
岑主任把学生档案的照片也一同发了过来,陆瑞安一眼就看到那两个虽然稚嫩但熟悉的面孔。
他捧着手机,呆呆地望着屏幕上的照片,呼吸突然静止了,仿佛时间也在此刻凝固。
他觉得自己应该有点什么情绪,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翻涌、膨胀,几乎要撑破他的胸膛。
可事实上,他什么念头都没有,像被迅速地沉入窒息的海底,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绪都不存在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二十八度的空调对他来说也还是太冷了,冻得他心口生疼。
一声闷雷在窗户外轰隆滚来,陆瑞安怔怔地望去。
窗外空气潮湿,风的声音破碎在树叶间,刺目的光撕裂低垂的天幕,沉闷的雷声自闪电消逝的地方荡开。
三伏后的第一场雨落下了。
“祁哥!”昏昏欲睡的女孩被新消息吵醒,打着哈欠一看,捧着手机惊叫起来,“陆老师把钱退给我了!”
祁扬一踩刹车,打着双闪泊进路边的临时停车位,猛地回身从驾驶座探头往后看:“什么?”
“陆、陆老师转了四千给我,说是退的试课费。”女孩一脸慌张,手足无措地望向祁扬,“他还叫我把爸妈的联系方式或者直接把卡号给他,他把剩下的八万退回来——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不是九中的学生了!”
祁扬拿过手机盯着屏幕上简短的两句话看了又看,直觉真实情况很有可能比女孩哀嚎的还要糟糕。
但他不能比两个年轻学妹学弟还要慌乱,他强作镇定地把手机还给了女孩,用不以为然的语气宽慰:“没事,给你你就拿着吧,你们是我请来的,要追究也追究到我头上,别管了。”
他赶紧送两个学弟学妹回了住处,回到酒店已经十二点了,但他全然顾不上别的,紧急给洛明起打电话。
“怎么了?”洛明起打着哈欠,声音含混,显然是被他这通不请自来的深夜来电打扰。
“洛明起,他把钱退回来了,为什么是八万?”祁扬坐在阳台飘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拨着盆栽叶片,语气焦急,“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祁扬的问法很微妙,不是“我们被发现”的棘手,而是陆瑞安出了情况的担忧,洛明起立即清醒过来。
“什么?他把钱退给你了?”
祁扬把晚上和学弟学妹聚餐回去路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给洛明起复述了一遍,洛明起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完蛋了完蛋了”。
他一拍额头,捂着眼生无可恋地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是知道补习的人不是九中的学生了。他今天没给我发消息,我完全不清楚情况。”
“你等我一会儿,我估计他可能都还没睡,我给他打电话确认一下。”洛明起立马做了决定,果断挂断电话,留祁扬一个人坐在飘窗上度秒如年地煎熬等待。
十分钟后,洛明起回电。
祁扬一接听就被洛明起的疲惫叹息砸得一懵:“他被家长举报了。具体情况他也没说,我问了一下,被举报的处理结果轻就是行政处罚,重一点就是开除党籍或者辞退了。他说没什么事,让我别担心,他自己会处理好——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他都要被我害得丢工作了!唉我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见他。”
“洛明起,”祁扬揪花叶子的手一顿,语气闷闷,“这件事是因为我,你是被我牵连的,你和他说真实情况就行。”
所有主意都是他出的,罪魁祸首是他,最应该被指责也该是他。
尽管他这次完全是出于想给陆瑞安救急帮忙的心情,可偏偏命运弄人,不仅不给他这个机会,还让他弄巧成拙,害了陆瑞安。
“祁扬,”洛明起语重心长,“我之前就说过了,他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接的,而且我怕他缺钱不和我说,还添了三万上去。”
“先睡吧,明天我还要上班,我周日休息那天去找他。”洛明起说,“到时候我和他商量一下怎么把损失降到最低,这件事我俩都太混蛋了……要不要坦白看你自己,我不会和他说是你叫来那两个学生的。”
祁扬被前所未有的浓重愧疚和焦虑压着,没办法干等洛明起的回信,他第二天一早就开着车远远停在小区门口,跟着陆瑞安去学校、跟着陆瑞安放学回家,却始终不敢叫住陆瑞安,也不敢让陆瑞安发现他。
周六晚上,陆瑞安的来电在屏幕上出现时,祁扬惊得把手机摔在了地上,好在屏幕没碎,他连忙捧起来点下接听。
“周一上午,你有时间吗?”陆瑞安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祁扬猜不透他的想法,焦灼的心快要彻底破碎了。
“有、我有……”祁扬期期艾艾地应答。
“周一早上九点,我在你酒店楼下等你吧。”陆瑞安说完这句话就挂断了,祁扬愣了许久,右眼直跳不已,强烈的不安狠狠扑向他——他有种呼之欲出的预感,这回他真的要彻底弄丢陆瑞安了。
失魂丧魄的祁扬在闷热的周一清晨徘徊在酒店门口时,才感到原来这条路宽广得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头。
他望眼欲穿,又畏惧不安,祈祷时间慢一点流逝,在反复的自我拉扯中,等来了从马路对面过来的陆瑞安。
祁扬定定地盯着陆瑞安的脸,一时间生出恍若隔世之感——距离上一次和陆瑞安见面,已经一个月了。
陆瑞安抬眼迎上他的注视,不躲也不闪,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他问:“证件带了吗?”
祁扬愣愣地说:“带了。”
“那走吧。”陆瑞安转身拦下一辆出租车。
走?走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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