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陆瑞安面对他偏偏是他最怕的沉默纵容,让他犹如困兽,被锁在柔软又密不透风的笼中,只能用虚张声势来掩盖不安。
周六,为了避开人流高峰期,陆瑞安早上六点就出门坐地铁去人民医院,到住院部楼下还不到七点。
病房里除了母亲,还住着另外两个病人,病房门掩着,陆瑞安拿不准母亲有没有醒,也不想打扰到其他人,于是在门口走廊的长凳上坐着等,等到七点半,门从里推开了。
是汪成碧自己拄着拐艰难地扶着墙从病房里出来,陆瑞安立马站起身迎上去要扶她,被她一巴掌甩开,他的手背上立马浮起一片红印。
他维持着搀扶的动作紧跟在一旁,没有坚持要扶,但也随时准备在母亲有需要的时候给予支撑。
陆瑞安跟着她往走廊外走了一段距离,低低唤她:“妈。”
“别这么叫,我没你这么个儿子。”汪成碧举高右臂躲陆瑞安来扶她的手,陆瑞安见状,眼神黯然地往旁边多退了半步。
“您小心。”陆瑞安小心翼翼地去取她手腕上挂着的袋子。
汪成碧原本要推开,僵持片刻后还是默许陆瑞安替她拎,只是仍旧冷着脸不搭理他。
陆瑞安一路护送她去卫生间洗漱,担忧地停在了门口,等了十五分钟见到母亲出来才松了口气,又以来时的方式送母亲回病房。
他跟着进了病房,在陪护床的位置坐下,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和陪护家属还在熟睡,他没有尝试和母亲说话。
八点半,病房里的其他人陆续醒来,房间里开始响起低低的交谈声,汪成碧闭着眼,陆瑞安知道她醒着,只是不想见到自己。
九点,太阳为广场上的树叶油上一层翠色的光,病房里的其他病患都被自己家属或推或扶着去了外面走廊活动。
陆瑞安是知道母亲退休后有早上出去和邻居散步聊天的习惯的,于是主动出声询问:“妈妈,我扶你去外面晒会儿太阳吧?”
汪成碧终于睁开眼,那熟悉的冷淡目光还是又一次堵得陆瑞安呼吸不畅,他艰涩地想对母亲露出个笑容,可惜失败了。
她开了口:“什么时候离婚?”
“……”陆瑞安动了动唇,随着问话扑面而来的浓重疲惫让他没有力气出声。
“我让杨姐介绍了个女孩,你过年和她一起来家里。”
陆瑞安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隐隐感到某种他自己都难以控制的决堤预兆,他平静而木然地再一次说:“我结婚了。”
“我不同意。”汪成碧也再一次重复。
陆瑞安感到胸口的氧气被一点点抽走。
他站起身,替母亲摇起床头好靠得舒服点,他的手指搭在床尾的护栏上,明确地露出无名指的戒指:“妈,你可不可以,就让我任性这一回?”
那枚银戒的光落到汪成碧眼中,被折射成更为冷冽尖锐的注视:“别的事都可以商量,这件事不行。我和你爸辛辛苦苦培养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去走这些歪门邪道的,如果我放任你,那是我做父母的不负责,你以后一定会后悔!”
“我不会!”陆瑞安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喉间撕裂,控制不住声音失控的颤抖,“五年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和祁扬结婚,也不会主动和他离婚。”
“我明白,您和爸为我辛苦了半辈子,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孝顺你们,希望你们过得更轻松一点。可是,妈妈,我三年前说过的话,我现在还是得再说一遍——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为我好这件事上?我希望你们可以不要考虑我,把你们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
“我有自己的打算、自己的安排,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是苦是甜我都心甘情愿,怨不着别人。如果您真的希望我好,能不能现在让我自己选择自己的婚姻?”
他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指腹抚上自己无名指的戒指轻轻摩挲着,听到自己的声音不顾一切地从喉咙里冲出来:
“我很懦弱、很胆小,所以结婚后,每次回家都不敢戴戒指,怕你们看到会不高兴,但我不想再这样了。”
--------------------
下一章周五见~
第22章 蓄念十·戒指(2)
其实远不止父母。
父母不同意他和祁扬在一起,他不能让父母或是亲戚朋友发现他结婚的端倪,所以他不能在父母和亲戚家里戴戒指。
学校领导不同意他显露婚恋变化情况,因为学生会追着他这个年轻老师八卦,影响班级学习风气,所以他不能在学校戴戒指。
大学同学聚餐,笑着嗔怪祁扬不和他们一起去酒吧玩、感情淡了,问他是不是谈恋爱被管太死,让他把对象带出来和大家介绍认识。
陆瑞安坐在灯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慢慢低下头,没有注意到祁扬投向他的目光,他不想让祁扬在朋友面前被戏谑出糗,所以他不能在同学面前戴戒指。
——祁扬爱玩爱闹,常人难以驾驭的风格到了他身上都会变得浑然天成,不会有人认为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是真的婚戒,只以为是装饰。
婚后的某个阳光灿烂的上午,祁扬在公司实习,陆瑞安帮他送落在家里的U盘过去,听到祁扬的同事兴致勃勃聊祁扬手上的戒指,好奇祁扬的另一半会不会是和祁扬一样开朗外向的人。祁扬背对着走廊,笑而不语。他不知道陆瑞安这个时候到来,于是也就不知道陆瑞安在微不可见地一怔后,一声不吭地收回脚尖退离了办公区。
陆瑞安把U盘连带写好名字的便签条放在前台桌面,悄无声息转身离开——
他不想让祁扬的同事发现祁扬的伴侣是一个寡淡无趣的人,所以他不能在祁扬的同事面前戴戒指。
后来,陆瑞安无名指上的戒指印逐渐消褪,祁扬手上的那枚也不见了踪影。
陆瑞安告诉自己,是因为对祁扬来说他们俩的婚姻就是凑合,所以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对大家都好。
可是,在两人结束例行般的床事、背对彼此躺在大床两侧的寂静深夜里,陆瑞安也会摸着自己空落落的无名指,迷茫地问自己:
我照顾到了所有人的情绪,那我自己的呢?
当时的他没能想清楚这个问题,现在也没有,不过隐隐约约出现一个新的、不准确的念头——他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有人推门进来,短暂地打断了紧张的气氛,母子二人同时转头望向门口。
来人的注意力先是落在陆瑞安脸上,微微一愣:“瑞安。”
“你来得正好,”汪成碧冷笑着,她的话像淬了冰的薄刀在凝滞的空气中杀来,“你儿子正要和我们这俩老东西断绝关系呢!”
陆爱华没言语,低下头慢慢走上前,将保温桶放上柜子,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说话:“昨天晚上炖的莲藕猪蹄汤,按你说的时间炖的。”
“爸。”陆瑞安看着他,低低唤了一声。
陆爱华斜瞄他一眼,似乎是下意识地想应声,嘴唇嗫嚅两下又紧紧闭住了。
他迟疑的身体转向汪成碧,侧对着陆瑞安在床边慢慢坐下:“我问了楼下的护士,能报销,报销完拢共八百二,提前预交的多的钱会退回来。”
陆瑞安感到自己的勇气快要燃烧到尽头,他不得不趁一切努力再次白费前开口:“爸,妈,我知道我瞒着你们结婚不应该,但我没办法喜欢女人,也改不了,对不起。”
“你哪里对不起我们了?你对得很,错的是我和你爸,都是我的错!喝八个月的药拼了命最后大出血把你生出来是我的错!你三岁以前免疫力低,隔三岔五就生病,你奶奶嫌弃你是个病秧子不肯来帮忙带你,我辞了工作把你栓裤腰带上当眼珠子似的拉扯到四岁才送去幼儿园是我的错!”
“你奶奶背地里和你伯母编排我没工作没收入全靠你爸养着,我不计较,白天我包揽所有家务、把你父子俩生活安排得稳稳当当,晚上你们睡觉我就给人家做手工补贴家用。他们说我撺掇你爸找关系花掉家里一年的收入把你送进私立中学读书是丢人浪费钱,我没理会,还怕你没补课跟不上学校的进度,私下里送礼品送红包求老师给你补补,老师什么都没收,说你乖,也还算关照你。”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