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瑞安沉了一口气,问话像缥缈的薄纸条,不轻不重地落在即将陷入安宁小憩的祁扬耳边。
祁扬心满意足地抱着陆瑞安昏昏欲睡,听到问话还以为是在梦中——除了在梦里,陆瑞安怎么可能会和他提起这种事,还会问他这种话?陆瑞安明明一门心思都在工作上——祁扬迷迷糊糊中还感到委屈和低落——要不是想让陆瑞安能别疼、舒服一点,也怕陆瑞安介意,他才不愿意戴。他承认自己很幼稚,总抱着恶劣心思一丝不隔地完全触碰陆瑞安才算是真的拥有陆瑞安。
祁扬闭着眼睛含混回答:“……谁叫陆老师所有注意力都放你那些学生身上了……万一你不舒服,影响你上班怎么办?”
陆瑞安呼吸一滞,他本来以为最好的答案就是否定,告诉他就只是因为安全而已,可事实竟然出乎意料得让陆瑞安难以置信。他回过神来,电光火石之间隐隐察觉到有千丝万缕、本可以消除的隔阂仍横亘在他和祁扬之间,但他现在毫无头绪。
祁扬没有得到他的后续追问,睡熟了,陆瑞安也被他的气息感染着被睡意覆裹,无意识地往祁扬怀里缩了缩,在陷入浅眠时期望着时间还能流逝得再慢一点。
可惜时光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幸福或痛苦而停止流逝,时针晃晃悠悠地走向十时,两个人的胃发出抗议造就的微窘境况打破了难得的宁静。
祁扬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环在陆瑞安腰间的手臂恋恋不舍地松开:“我去做早餐。”
陆瑞安的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他没敢回头看祁扬,有意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敏感的身体却事与愿违地在感受到祁扬的抽离时紧绷起来,陆瑞安将脸往被子里埋得更深了,直到祁扬的脚步声离开主卧、客房浴室传来淋浴声,陆瑞安才舒了一口气。
温热的水流驱散了身体的疲惫不适,也冲走了那些尴尬难言的氛围和情绪。
祁扬早上戴了套,省了陆瑞安清理的精力和时间,但某种失落的存在感开始在他被一时的甜蒙蔽的心尖凸显出来。他垂下眼,任由热水将他的双眼双耳都温柔地抚摸,短暂地填平那一丝缺漏的空洞。
陆瑞安不会在自身外形上耗费多余的时间,也就从来没有好好地透过镜子打量自己。然而今天,在他习惯性地低头专心漱口,却忽然瞥见了腰间浴巾以上的裸露皮肤上一抹可疑的红。
陆瑞安呆了呆,忽而想到什么,抬头仔细去看镜子里的自己——他的颈侧上有一抹颜色极浅的红,锁骨上的牙印则被他自己的肤色衬得尤为明显,或浅或深的牙印从锁骨一路不规则地落到胸口,以至于他自己后知后觉地去碰时才察觉到某种难言的肿痛。他又侧了侧身,果然看到腰上被按出了红印,只不过没入浴巾一半,起初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祁扬敲门的声音时,陆瑞安正坐在床边低头看大腿内侧的牙印和吻痕,如果不是走路间摩擦微疼的存在感实在太强,陆瑞安也一定会将这也忽略。他开始忍不住回忆起昨晚的激烈程度来,暖红色的记忆烧热了他的脸,陆瑞安被敲门声吓了一跳,赶紧套上衣裤,做贼心虚地将那些痕迹全部掩藏在了薄薄的布料下。
门从内拉开,祁扬敏锐地瞧见陆瑞安微红的耳垂,询问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青涩别扭:“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去买点药?”
“……不用,我没事。”陆瑞安眼神躲闪,开门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指尖不自然地在金属边缘划了划。
“那、那就好,我煮了点清淡的速食,你本来胃不好也不能吃口味重的,而且昨天晚上……”祁扬的话戛然而止,轻咳一声,陆瑞安没听清他后面含糊的话到底说了什么,但也没问,两个人维持着微妙的镇定在餐桌边坐下。
窗外传来小朋友和狗玩耍的笑声,顺着阳光下的葡萄藤蔓散来甜丝丝的味道,金色漫过陆瑞安的脚踝。他感到周身暖融融的,夏日的手指把他从脚到头、又从头到脚地抚摸着,那些柔软的温度摩挲过他的皮肤,让他舒服得忍不住眯眼犯懒,在祁扬没注意的间隙以拳抵唇偷偷打了个哈欠。
两个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安安静静地吃着早点,让陆瑞安产生了一种离婚是幻觉、昨晚的缠绵也是幻觉的不真实感。
“我之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祁扬其实没有胃口,用勺子戳了戳碗里的荷包蛋,他的语气很平和,起码听起来不像是不高兴。
他的问话一瞬间把陆瑞安从虚空中拉到现实,但现在,陆瑞安却没有像昨晚之前那样倍感压力、焦虑和畏惧。
到了这个地步,关于祁扬,他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了。
“哪一个问题?”陆瑞安放下勺子,抬眼看向祁扬。
“我忘了。”祁扬同陆瑞安对视着挑了挑眉,虎牙在不明显的笑容下一闪而过,眼中碎着狡黠的光,“不过我有差不多的问题。”
陆瑞安暗暗深吸一口气,微微颔首:“你说。”
“为什么婚后你从不带我回去见叔叔阿姨?明明原来高三你给我补课的时候就因为时间紧作业多就近带我回家补,那时候还见过他们的。”祁扬紧盯着陆瑞安的眼睛,那些话被他一鼓作气问出来时,他自己的胸口里也跟着悬起一颗心,“是因为你觉得我和你结婚这件事不重要、没什么需要拿到叔叔阿姨面前说明的必要,还是别的?”
怎么可能不重要?如果结婚对象不是祁扬,他做不到和父母抗衡五年直到现在。
陆瑞安微微睁大眼,医院果篮的记忆被祁扬的问话一并勾出。他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有些局促地开口:“周六那天在医院,你都听到了?”
“嗯,叔叔阿姨不同意,我听到了。”祁扬点点头,“你为什么不听他们的?”
自然交握在一起的手指紧了紧,陆瑞安的目光黯淡下去,片刻的纠结后缓缓道来:“从我出生开始,我就在按照我爸妈的规划成长。他们很爱我,在我身上倾注了所有心血,一直到我工作,我都没有忤逆过他们。但结婚,我不想听他们的了。”
他将前半生的经历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但祁扬自初二就和陆瑞安认识了,后来出于祁湛的刻意叮嘱,祁湛高三后,就由陆瑞安代为照顾祁扬,高二由陆瑞安给他补习开始对陆瑞安家里的情况也逐渐增加了解。他知道,陆瑞安是想做出反抗,他不介意自己作为这个反抗的承载因素,但他介意陆瑞安只是借自己来作出反抗,介意的是即便不是他、换作其他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这个借口的可替代性。
“所以,你只是把我当托辞而已。”尽管祁扬心头早有此猜测,但听到陆瑞安的话一点点验证猜想,他也难以控制地感到丧气,“如果当时提出求婚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什么人,也会是一样的结果,对吧?”
他眼中的失望太过浓郁,像潮水般涌来,陆瑞安一时间忘了掩饰与克制,脱口反驳:“不是。”
他看着祁扬的眼睛,停了停,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会通过草率和其他人结婚来与我父母作对的。”更何况已经五年了。如果在那样轻松玩笑的场合被众人起哄着向他求婚的不是祁扬,他是不会答应的。
——那么,是因为我哥吗?是因为那时我哥已经向钟琳月求婚,你没了希望,又正好需要这样一个借口,所以正好在大家的起哄下答应,像从前答应我哥代替他看顾我学习一样看顾我的生活?
这个问题祁扬到底没有追问出来。他很渴望得到陆瑞安的答案,可又害怕最终谜底是自己最不期望得到的。
至少,陆瑞安承认和他结婚不仅仅是因为拿他作托辞要和父母作对就已经让他感到惊喜了,他终于得偿所愿地证实了自己在陆瑞安心中不是一点地位都没有的。可他很贪心,他不满足于自己在陆瑞安心中只有惊鸿照影般的存在感。
“我吃好了。”祁扬三下五除二嚼嚼荷包蛋吞下,连带陆瑞安的那份一起冲洗残渣后放进洗碗机,折返回桌前,问陆瑞安,“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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