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措回的又是强巴的屋子,原本拥珠兴冲冲地说可以来他家住,但是拥珠还有一个弟弟,父母都在,加上江措五个人了,屋子不大就很挤,他就不想去。
其实江措知道这并不能左右他什么,他要是想和拥珠回去,屋子小不小也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他只是自己不想和拥珠走得太近而已。
藏历新年第一天,例行庆祝一整天,抢新水插经幡,赛马抱石头打牛角,非常热闹。
其实江措不怎么爱凑这种热闹,今年赛马他没参加,因为脚疼。
拥珠除非必要时间待在父母身边,其他时间都是跟着江措,江措虽然不想让他跟,但拥珠的阿爸阿妈对他也很好,他总不好拂了长辈的面子。
在藏戏开始前,拥珠发现江措的脚踝出血了,大惊小怪的声音惊动了他的阿爸阿妈。
拥珠的阿妈让他带江措去家里包扎一下,江措推脱了几下,说不疼没感觉,最后实在推脱不过去了,就只好跟着拥珠回了家。
拥珠家里很有生活气息,由于弟弟还小,经常会把家里的东西弄到地上。
江措从地上捡起一朵酥油花,随手放在桌子上,拥珠比他这个客人还要拘谨,站在一边让他随便坐。
江措坐在椅子上,拥珠拿了一瓶红药水。
他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从拥珠手上拿过那瓶药水,对他笑了笑:“我来吧。”
江措的动作实在利落,直接按着瓶子把药水往脚踝上倒,给他拿的棉签都没用。
拥珠都没太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又把药水瓶拧好还给他了。
“谢谢你,”江措站起来,“还要回去看戏吗?”
意思是不想和他单独相处。
拥珠没那么敏感,有点钝,没听出来就管他想不想,匆匆忙忙放下药水瓶,说:“我还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你等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江措就只好站在一边等他拿东西。
拥珠到床边的床头柜翻了翻,找出了一对银质耳钉,和一根很长很尖的银针。
“阿措哥哥,能不能帮我扎个耳洞?”拥珠对他笑,很纯真可爱,“我一直不敢让别人下手,你是技术最好的。”
江措在月赛村经常给那些小孩子扎耳洞,他技术确实很好,动作很快,位置也很准,不怎么叫人疼。
江措不爱拒绝别人,只在把工具接过来以后看似随口问他:“在香格里拉上学的时候怎么不到店里去扎?他们现在用的都是机器,那种一点不都疼。”
拥珠有点磕巴:“……学业,学业有点忙,忘记了。”
江措就没再说什么,去洗了手,给工具消毒,招招手,让拥珠到自己跟前来。
因为新年,灯泡是刚换的,但拥珠还是站得距离江措很近,生怕他看不到似的。
然而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怕疼,江措只扎到一半,针都还没穿过去,拥珠就浑身颤抖得很厉害。
江措觉得他一脸忍耐的表情看着实在很烦,当即就把银针抽出来,放在一边:“算了吧,你这么疼。”
“不、不疼的。”拥珠完全不会说谎,恳求一样的,“阿措哥哥,再试试吧,我真的不疼。”
拥珠耳垂上的血沾了江措一手,他没太在意,拿起刚才的红药水,又拿棉签给他上了一层药水。
“不要啦,疼成这样了。”江措说,“这么痛就不要勉强了。”
拥珠最听不得江措说这种话,很快就红着脸低下了头,不再和江措提起扎耳洞这件事。
江措完全看到他的反应,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突然拍了拍拥珠的背。
“怎……怎么了?”拥珠吓了一跳。
江措弯着眼睛,说:“安慰你啊。”
在这之后的几天,江措没再排斥拥珠和他同行的邀请,但是每每带着他,偏要往达瓦村长面前凑。
他本来就很体贴会照顾人,拥珠又有那种意思,所以两个人一来一往多了不寻常的亲密,达瓦虽然迂腐但脑袋好用,哪里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果然每次看到他们都阴沉着一张脸,那时候他还没有羊,江措的阿妈也还在,转身一个人就走。
不过好在拥珠有些想说的由于害羞和顾虑也没给江措说,江措看出来了,也烦这样有话不说,就装作没看见,避免了很多麻烦。
江措早就知道自己是同性恋,没有什么启蒙人员,只是想象不到自己和女孩子在一起的画面。
他的高中就有两个男孩,江措不小心撞见他们接过吻,视觉冲击不小,当时江措就站在一边,冷漠地想,这种新的、从没见过的、不符合社会主流的感情,达瓦应该也是接受不了的。
毕竟以前连棒棒糖都觉得是毒药。
那两个男孩接完吻抬起头,马上就发现了站在一边好整以暇的江措。他们几乎是瞬间冷汗就下来了,迅速地分开,但于事无补。
然而江措只是很和善地对他们笑,说:“哇,好勇敢,好般配。”
新年过完,江措几乎是立刻就回了学校,回去的时候又下雨,冬雨冷得刺骨头,但拥珠还是来送他了。
江措要走的时候看拥珠在河对岸好像还抹眼泪了,轻巧地勾起一边唇角。
阿爸,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他很小的时候就听达瓦和他说,你应该要继承我的衣钵,以后要继承我的学院和村长的位置,要树立威严的形象。
那个时候江措不知道什么是威严,达瓦就说:“威严暂时可以没有,但是最好要让大家都喜欢你,你才会更有令人信服的能力。”
这种喜欢不是喜欢吗?江措脚上的血泡结了痂,心里却有种自毁般的畅快。
阿爸,这不也是喜欢吗,拥珠那么明显了,但是这种喜欢你怎么就不接受了呢。
又过去三四年,江措考上大学读医,这期间和前几年没什么分别,都是只有新年才回家,和拥珠只有那个时候才见上几天,他上大学自己买了智能手机,拥珠还在读高中,暂时用着一支按键手机,有事没事就给江措发消息。
江措很忙,没有故意不去回他消息,只是每次回都要过很久,慢慢的,拥珠在一条条没有回信的短讯中长大,基本上明白了江措的意思,也就不再常发了。
直到江措大四那年。
年久失修的滑索早就存在安全隐患了,前几年,外来的施工队多次提出要为村子修建桥梁,都被达瓦村长赶了回去,说不必要。
他试图以交通不便利的理由,最大程度地减少村民的流失,过去这么多年,他还在以这种偏激的方式抗争。
师父也很无奈,只得偷偷请维修工加固滑索,保证出行安全。
滑索用了好几年,这么多人来来去去都没事,也不知道这次怎么了,偏偏在拥珠这里断了线。
索道底下有人接,拥珠摔下去的地方靠近岸边,他很快就被拖上岸了,只是他的后脑重重摔在了河底尖锐的石头上。
不少人第一时间就知道要送医,但滑索断了,没办法送到外面的医院,只能把人抬回月赛村去,然后请当地的藏医看。
这件事当天江措就从阿妈给他打的电话里知道了,那个时候江措还在学校,准备做实验。
他挂下电话,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感受。
同学原本在和他探讨病例,但他说了半天江措都没坑声,“阿措,怎么了呀?”
他人缘好,同学放下手里的东西:“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看你脸色不大对,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不用。”江措收起手机,把口罩又拉上,“没事,继续吧。”
他不喜欢拥珠,利用他找达瓦生气,但同时,拥珠喜欢他算不得错的,对自己那些难言之隐虽然让他心烦,但那只是江措自己生性冷漠。
江措脑袋冷静,开始不近人情地迁怒事故的主谋和副手。
断裂的绳索、一定要回的交通不便的月赛村、以及阻止桥梁搭建的达瓦。
新年的前一天,他还是回到月赛村了,走到河边的时候,索道还没修好,施工团队很快很迅速,他早上蹲在一边看那些人用钻地机在石头上打孔,晚上,又是一根崭新的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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