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
江措沉默了几秒,就撑着胳膊抬起来,手掌按在孟醒脑袋两侧,突然问:“你想不想去看月亮?”
“什么月亮?”孟醒没懂其中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有座山坡,不远,也不高,地段很好,有些时候运气好能看到月照银山,”江措说,“你和我去我就告诉你。”
孟醒想知道为什么,也想看月照银山,他很喜欢月亮,就点了点头。
月赛村是处山谷,雨下起来以后水汽很足,窗外一片绿林都绕着化不开的雾,晚上很悬有月亮,但是两个人暂时都没考虑到这一点。
江措又有点发烧,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孟醒也很困,因为昨晚睡得晚今天又起得早,远不够他休息的时间,虽然平时一定要到点才睡觉,也不怎么睡午觉,但是屋子里太安静了,他在手机上看了会儿案例,也打着哈欠爬上床。
在睡觉之前,他看江措的头发还扎在脑后,那撮头发不算长,也不多,多的都在额前和脑袋上翘起来,孟醒就伸手把江措的红色发绳扯了下来,又没地方撇,就拿在了手里。
两个人一觉从中午睡到黄昏时间,醒的时候是差不多的,睁眼屋子里连光都很少了。
江措睡一觉起来烧就退了,精神不错,亮了灯起来给孟醒做吃的。
孟醒是第一次看江措打酥油茶,被江措笑:“这有什么好看的,你看索南打还没看够。”
孟醒只咂摸出一句:“那怎么一样。”然后江措又一定要问到底,问他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
吃过晚饭,江措换了一件很厚的藏袍,给孟醒也换了一身干爽的,出门前还带了两身羊毛披毡,他们不用伞,披毡很厚还防水,防寒防水,顶在头上像一座小帐篷。
就算江措再三强调,他们去的地方并不远,孟醒还是背上了他那个小包。
是打开门的时候才发现天上都是云。
孟醒抬头看了看,回过头对江措说:“今天是不是看不到月照银山了。”
江措也看,但没太在意,仍往门外走:“没事,我让月亮长出来。”
然后看了孟醒一眼:“其实我也不在乎能不能看到月亮。”
江措带着他往寺庙的反方向走,这期间穿过很多座屋子。
他们经过一座,江措指了指,说:“这是我阿爸的。”
羊不在外面,那羊戴着很多很好看的饰品,还有些珍贵的宝石,让孟醒觉得不像普通的牲畜,倒像是一只宠物,就推测大约是被达瓦带进屋子里了。
江措带他爬的那座山坡确实不高,也不陡峭,就是山脊线被拉得很长,一路走上去,山顶上有一颗大树。
有且仅有这一颗,孟醒来到它面前便有点灯下黑,这一座山上一棵树的景观很稀奇的,远看是会更加震撼一点。
现在天上不下雨,江措把羊毛披毡铺在地上,让孟醒不用展开他的那一条,草地里的土湿乎乎的,就不用再弄湿另一条,万一到时候真的下雨,他不想又淋发烧。
这么多天都在伤病中度过,江措就算什么都没说,也是很不舒服的。
孟醒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灰蒙蒙的,不要说月亮,远处雪山尖尖的顶都快被遮没了。
但他还记得江措带他来这里是为什么,对江措说:“你叫它长出来呀。”
江措那条羊毛披毡很大,两个人完全能容纳,还有点富余,已经躺在上面了,眯了眯眼睛,随手在草坡上揪了根草,对着天上转了个圈,还真的随口说了句什么咒语。
孟醒没听懂,但能听出他是用藏语说了句什么,猜测是什么佛教的咒语,有点心惊胆战:“你不是信佛吗,这个随便就能念吗?”
江措笑了笑,很无所谓:“有什么不行。”
他们等了一会儿,月亮也没见出来,江措瞥了孟醒一眼,那人并没有在面上体现出太强的目的性,也没有催促江措去表达些什么。
他把小包打开,又从里面掏出了那罐糖。
“你又难受?”江措问他。
“不是,”孟醒就着很暗的视线去找他最不喜欢的橘子口味,往嘴里塞了两个,“想吃。”
孟醒问他:“你要不要?喜欢什么口味?”
江措想了想,说:“没有很喜欢的,也没有什么不喜欢的。”
孟醒说,“我不喜欢橘子味,我觉得橘子味有点像我小时候很不喜欢吃的一种钙片。”
江措应该看到他刚在手上拿的是橙色的糖果,所以才说他:“不喜欢吃你还吃,一次吃两个。”
孟醒说:“可是我把不喜欢的都吃掉了,剩下的就都是我喜欢的。”
他是典型的那一种,最大最圆颜色最深的那颗葡萄,他要留到最后。又和江措相反了——他宁愿扔掉他不喜欢的。
江措看他一会儿,转头接着看天上密布的乌云,说:“我觉得你大约会很适合信佛,至少比我适合。”
“先吃苦,再享受。”
所以他一直在吃苦,才会对甜有那么深的执念,刚才给他打的酥油茶,都要问江措有没有白糖给他加。
在藏传佛教的观念中,人活着的时候是要不断地去忏悔自己的罪孽的,那些苦行僧每天磕长头,就是相信这样做功德更加圆满,死后能升上天堂。
但现在看来,孟醒好像不是很在意,或者说是自己没感受到。
“你不适合吗?可是你们对生死应该是很看重的,有更大的愿景,”孟醒想起时少观对自己的评价,“可是我好像觉得生死对我来说没有什么重量,生不是我愿意的,死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江措看他一脸茫然,笑着从他手上抽过了糖罐,也挑了两颗橘子味的吃掉。
江措没有用牙齿去咬那两颗糖,把它们含在嘴里,很慢地感受它们的酸味,说:“我以前是学医的,你应该知道。”
孟醒点头,这个江措倒是没想到要瞒着。
“当时好不容易,在香格里拉上完初中以后考到了昆明的高中,然后又在昆明上了还不错的大学,我做事情向来没什么动机,学医只是其中一个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的选择,但是我也好好去做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没声了,过了几秒,才给孟醒打预防针:“真的不是什么很值得听的。”
“那个时候我还很矫情,认为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我能救很多人,我能用现代医学的技术救很多人,但是我发现我根本就救不了他们,他们也并不想被我救。”
“愚蠢不算可怕,”江措前所未有的刻薄在这一刻犀利到极致,“但愚昧是会要命的。”
第37章 被迁怒的死亡
上高中以后,除了昆明离迪庆远这一小部分原因,江措还因为些别的,更不愿意回去。
其一自然是人人都知道的达瓦村长,每次见面就少不了一顿吵闹,另还有一个人,是只有江措察觉到的不对劲,别人都不知晓。
拥珠比江措小两岁,一个村子里的,小时候一起玩儿过,后来江措去了外面,联系就很少了。
但是藏历新年江措总是要回去的,不然别说达瓦,就连师父也要骂他。
那个时候江措还没有车,到山下就靠脚一步一步走上去,看到村落的房屋的时候,脚上起了几个血泡。
达瓦是不会在滑索那头接他的,一般都是强巴和拉姆来,等这几年拥珠也一点点大了, 有时候也会换成他。
这次就是拥珠,他比江措早几天回来,接到人的时候眼睛很亮,藏不住的开心,一路上都在和江措说,香格里拉的民族中学新装的空调有多干净多高级。
江措倒是不知道拥珠也去外面上学了,就问了一句:“你上初几了?”
拥珠顿时有些沮丧,愣了愣,才小声说:“我今年初三了啊,阿措哥哥一点也不记得。”
江措笑得没心没肺,用很大的动作掩盖掉这个事实,勾了一把他的脖子,说:“我记性不好,你别难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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