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几个星期以前,江措就不会管他了。
但不会可以教,虽然江措自认为没有什么耐心,然而身体先于思考。
他站起来,走回到床边,俯视那人的发顶,看他带着些茫然地抬头,最后看回向自己。
他问:“还晕吗?”
孟醒不明所以为什么要再问一次刚刚他已经给过回答的问题:“不晕。”
江措一顿,然后突然伸手,恶狠狠地捏住孟醒的下巴,“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他不给孟醒反应的机会,“头还晕吗?”
然后居高临下,“说你还晕。”
“……还晕。”
“嗯,”江措一字一句,“我身体不舒服,一个人不行,你带我一起去吧,说。”
“……我身体、不舒服,”孟醒被他掐得疼了,但是一停顿就被江措瞪了一眼,“一个人不行,你带我一起去吧。”
“我会听话,我懂礼貌,我尊重逝者,我等你处理好一切,然后跟你回家,说。”
“我……我会听话,我懂礼貌,我尊重逝者,我等你处理好一切,然后跟你、回家。”
江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句话你想就说,不想就不用讲。”他加了砝码。
孟醒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揣摩这突然发生的一切,江措的刀又利又快,把他的反射弧全部切掉了,他只能凭借本能作出反应。
“我想和你在一起。”万籁俱寂的耳边,心脏的巨大雪崩中,他听到自己说。
【作者有话说】
嘻嘻,明天有
第33章 早安,向万物问好
江措听到孟醒说的话,兀自沉默了几秒,这段沉默的时间对孟醒来说意义不明但十分重要,毕竟“在一起”这个词稍带有一些歧义,他不知道江措要他这样学舌重复是出于哪种,但是没关系了,他想不了那么多。
再几秒后江措骤然松手,孟醒白皙的双颊被他握出鲜艳的指痕。
“好的。”江措到底没有直接说明他话里的在一起是仅指肉体还是另一种亲密关系,只是又弯着眼睛轻快地笑起来,好像刚才掐着脸威胁人的不是他。
“我同意了,你和我一起去吧。”
在高海拔地区,孟醒穿来的长款薄风衣根本挡不住寒,江措什么都没说,把他几年前的藏袍拿出来,再沉默地给孟醒多扔了好几件里衣。
花纹繁复的藏袍孟醒不会穿,江措走近了帮他,按照他平时的习惯,藏袍只套一个袖子。
套完以后他退后两步,打量孟醒的眼神像在欣赏一件刚亲手烧制的琉璃艺术品。
“你真的好漂亮。”江措垂着眼睛看他,眼神和赞美一样直白。
孟醒身体一顿,没说出什么来脸就先红了,江措就又开口,在他的耳垂和额头上比划了一下,“缺一副耳坠,抹额也可以。”
然后他转身,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又搜罗出一条红珊瑚项链,不由分说地套在了孟醒脖子上。
“嗯,”江措笑了下,“这样更好看。”
但出门之前摸了下孟醒那条悬在藏袍外的手臂,还是又帮他把胳膊塞进衣服里去了。
暗光的天上下起了小雨。
“下雨了。”孟醒提醒江措。
江措“嗯”了一声,风雨无阻地继续往前走:“我没有伞。”
“……”孟醒也只好不撑,所幸雨丝虽然绵但稀疏,他问江措,“那要是下大雨,仪式会推迟吗?”
“不会,”江措告诉他,“天葬开始之前都会找专门的人推算出死者下葬时间,不能提前也不能推后。”
他们要上那座昨晚看到的山,去半山腰的寺庙,天葬台需要绕到山的另一面,好在也不远。江措说,将天葬台建在寺庙附近可以最大程度地方便仪式的进行。
许多人早起,为了送强巴最后一程,他们上山的一路碰到不少的人。
而孟醒发现,江措讨人喜欢或许只是限定词,因为几乎上了年纪的人都对他视而不见,倒是青少年一辈对他很亲切。
“嘿!”有个男孩子远远就看到江措,叫他,“小达瓦!”
江措笑着,刚从草地上顺来的白色小花就这样扔过去了:“你再这样叫我试试看。”
孟醒只能听懂男孩叫江措的大概是个称谓,但和听过好几次藏语发音的“阿措”完全不同。
“他叫你什么?”孟醒问。
江措理所当然地说:“我的名字啊。”然后不再多说。
他并不喜欢被这样称呼,不过这样的冒犯比较私人,无知者无罪,他也不会计较。
次仁和拉姆作为逝者家属,在家中请高僧进行颇瓦仪式超度逝者后,比江措更早就从家里出发,现在已经带着遗体来到了寺庙。
离那座朱红的寺庙越近,越能感受到周围的氛围愈加宁静。
绝不是普通的严肃,而是每个人都带着信仰的力量,被响彻整个山巅的通透钟声敲走了心中杂念,孟醒从前从未深入了解过佛教文化,也能在这个时刻心中震动无比,他抬头看到那座金顶庙,自己都想不懂为什么他一个外来物种也能接收到感召。
孟醒自己也有所发觉,自从自己暴露在周围这些原住民的目光之下以后,即使自己身着藏服又有人陪伴,不算形单影只但还是惹来不少探究的目光,其中好奇居多,但绝对不乏排斥,不过好在信佛和心善多多少少挂钩,就算排斥也还是被沉默地隐藏了。而越往佛的领土中心走,这些人就慢慢地不再看他了,好像真的到达了众生平等的理想国度。
所有来送的人都聚集在寺院前的一处空地上,这是寺庙里的僧人们每天念经、辩经的地方。江措带着他,远远地看了一眼盖住强巴身体的白布。
生死送别的一幕比想象中的要令人感触。孟醒向来看淡这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自己的生命没有重量也没有价值,若是到需要放弃的地步他绝对不会挣扎,谁要拿走就好,但还是在这样赤裸呈现在眼前的死亡表现出一丝动摇,转头没再看了,却惊奇地发现江措的眼神里出现了少见的、浓烈的东西。
那双常常充满散漫自由的眼睛此时震颤明显,眼神如同钟敲一样,沉重地落在那块凸起的白布上。
“你怎么了?没事吧?”孟醒下意识地问他。
“没事。”江措很快也不再看,穿过寺庙的一排转经筒,带孟醒往里走。
主庙殿门大开,供奉着一尊巨大的四臂观音寂静像,观音像前的正中站着一位同样身着袈裟的老者,脸上皱纹密布,仪态姿势却看得出身体康健硬朗,其他僧人都围在他周围。
“那是我师父,”江措说,然后狡黠地笑了笑,“不过我现在不是很敢见他,他总是要唠叨我,所以我们绕一绕?”
他们绕过寺庙,走到一半,有三四个看起来和次仁同龄,约摸十岁出头的孩子聚在一块,见到他的脸就三三两两笑开:“阿措哥哥!”
“干什么,”江措走过去,一人弹一下脑瓜,没使劲,“堵我啊。”
其中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笑着说:“是啦,知道你回来了嘛。”
“这次待多久呢,”另一个男孩问他,“每次回来就待个一两天,这次有空和我们一起比赛乌尔朵吗?”
江措的回答一如既往地模糊,“不知道,再看吧。”
孟醒站在一边,离他们不远也不近,虽然语言不通,看上去完全被隔绝在外,但这种场面他第一次和江措骑马时见到次仁时就经历过。
孩子们看向他,每一点瞳仁都憧憬又明亮。
这么大一个面生的成年男性站在一边很难忽略,很快就有孩子注意到他。
在那些孩子眼里,他完全是个外人,皮肤不像他们一般黑,连眼珠都是格格不入的绿色,一时间都迟疑起来。
没有人欢迎他,可他是从阿措哥哥屋子里出来的人,况且他看向阿措哥哥的眼神——每个人都面面相觑,分别从对方眼里找到了和那人相似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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