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省(106)

　　梁承礼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从叶锦程的手中拿过瓶盖，说：“嗯。他净身出户，房子给我妈了。”

　　难怪她说离开前要把房子挂出去卖。

　　叶锦程看着他低头拧瓶盖，那瓶盖像是怎么都拧不紧似的，使得他的动作不断重复着。

　　过了一会儿，梁承礼叹了一口气，说：“她应该很生我的气吧。”

　　叶锦程抿了抿唇，问：“你和她聊过吗？”

　　“没聊过。”梁承礼苦涩地笑了笑，“吵过。”

　　叶锦程哑然。

　　“聊什么啊。好像不管说什么都会吵起来。真不知道聊什么了。”说完，他又叹了一声。

 

第121章 新学期-4

　　看见梁承礼烦恼忧愁的模样，叶锦程居然会觉得这才是他真正的底色。一时间，那个留在叶锦程印象中爽朗自在的男生，不像是真的。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如同晴朗的天空里突然响起轰隆的一声闷雷，明明那么突兀，却又是可能出现的现象。怪只怪一开始没有察觉罢了。

　　梁承礼环视着面前这套陪着自己长大的房子，儿时在这里生活的记忆像纷乱的黄叶般散落。他晃了晃脑袋，说：“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感觉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之间什么都变了。”

　　说到这里，梁承礼如鲠在喉。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说：“我爸在找房子。等他租到了，我去和他住吧。”

　　“不然，你去我家住？”叶锦程建议道，“我家有一间书房，里面的沙发床能睡。”

　　梁承礼听得愣了一愣，不知怎的，心底下意识地防备起来。难以言喻的自我厌恶从他内心深处油然而生，他避开了叶锦程同情的目光，说：“现在我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好像我不管做什么，我妈都不会满意。”

　　面对答非所问，叶锦程错愕了一秒钟。梁承礼虽没有明说，但叶锦程将这理解为拒绝了他的好意。他不禁后悔提出这样的建议。爸爸妈妈都好好地活着，理论上都可以给他提供很好的生活条件，他却要投奔去别人的家里。真若如此，梁承礼就显得太可怜、太可怜了。他这么骄傲，怎么能让自己落入那么荒谬的境地呢？

　　中午，两人点了外卖，在家里吃烧卤饭。

　　叶锦程才知道原来暑假期间，外卖可以送进学校里面，这倒是比平时方便很多。不过，梁承礼这些天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方便，他平时都选择出去吃。

　　他曾经有一个目标，就是把学校方圆两公里以内的餐饮店都吃个遍，但他没有料想过是借着这个契机来完成。

　　叶锦程固然同情他的遭遇，但听的次数多了，心情跟着变得沉重，隐隐约约地有些抵触起来。

　　吃饭时，他们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梁承礼用来收水电费的群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其他人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退群了，理由不外乎是房东不再续租。

　　梁承礼自嘲地笑了一声。

　　叶锦程突然觉得这声笑有点刺耳，他不乐见梁承礼变成这个样子，又害怕梁承礼原本就是这样。

　　“要不……去找你爸爸？”躺在床上睡午觉时，叶锦程忍不住说道。

　　梁承礼睁开眼，疑惑地转头。

　　叶锦程翻了身，看着他，说：“你想去吗？我陪你一起去。”

　　他的眼睛透亮，真切又急切，看得梁承礼有点发慌。梁承礼皱着眉，没有回答，而是说：“这几天我时不时会想，别的人……他们爸妈离婚，会这么难受吗？还是我实在太脆弱了？”

　　闻言，叶锦程心头一堵，连忙说：“不是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不过，可能情况来得太突然，你没反应过来，才茫然而已。”

　　梁承礼想了一会儿，说：“下午我看看能不能去找我爸。实在不行，让他给我安排住的地方。”

　　他语气中的理所应当让叶锦程有点惊奇，但又有点期盼，问：“他会吗？”

　　“应该会吧。”梁承礼想象不出被梁晋拒绝的样子，“怎么了？”

　　他忖了一忖，说：“你好像更信任你爸爸？”

　　梁承礼不禁面红，赧然道：“说不好。说实话，和他相处的时候，我没那么紧张。可是，他背叛了我和我妈呢。”

　　叶锦程眨了眨眼，说：“下午我和你一起去吧。”

　　“嗯。”梁承礼蒙住他的眼，感觉他的睫毛在自己的掌心划了几下，痒痒的。

　　上次梁晋来的时候，说自己在学校附近找房租。那时梁承礼拒绝了他住在一起的建议，现在想起来，不免后悔。梁承礼回过头去想，过去自己总认为梁晋背叛了他和廖惠汝、背叛了他们这个家，在他拒绝梁晋的那一刻，自己是站在廖惠汝那一边的——虽然廖惠汝不这么觉得。

　　然而，廖惠汝不知会他就打算把房子卖掉的行为，让他感受到的背叛，比梁晋给他的感受更加真切。

　　梁承礼和梁晋通过电话后，得知梁晋已经找到了住的地方。在文学路的一个小区里，距离学校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车程。

　　梁晋在新校区还有工作要处理，他给梁承礼发了一个位置定位，说自己会晚点到达。

　　那位置梁承礼认得，他和朋友们常店的那家奶茶店就是这个小区的商铺。

　　梁承礼他们用梁晋提供的二维码门禁进了小区，园内的绿化覆盖率很高，有点像镜清的旧校区。梁晋住的那栋楼门洞旁摆满了电动自行车，足以见这里的入住率。

　　上楼前，梁承礼认出了他们家那辆电动自行车。他过去总用它来回与学校和家之间，现在看来，这是梁晋离婚后唯一得到的东西。

　　他们上楼后没多久，梁晋就回来了。

　　前后脚的事。

　　走出电梯的梁晋看见梁承礼的身边还有另一个人，显出讶异。

　　叶锦程主动打招呼道：“叔叔好。”

　　“哦，你好。”他带些疑虑地看向梁承礼，没有多问，打开了家门。

　　“不用换鞋了，没准备拖鞋。”梁晋张罗道，“刚搬进来，地也没拖。”

　　两个男生走进屋子里，室内没开空调，却凉得很，像是阴冷。

　　这是低层，小区绿化带里高耸的棕榈树在阳台外仿佛触手可及。

　　梁承礼拘谨地走进客厅内，环视了一圈，发现这起码是三居室，顿时心里一堵。他原以为梁晋净身出户以后，会过得像个单身汉那样，可眼前看来好像不是如此。

　　二人拘束地站着，像是来到了陌生人家做客一般。

　　梁晋看起来也有些局促，两只手在裤子后面搓了搓。

　　见状，梁承礼小心翼翼地问：“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吗？”

　　梁晋的眉头一皱，说：“我想着，如果你要来，能有自己的房间。”他顿了顿，“不算大，两间房，还有一间阳光房。”

 

第122章 新学期-5

　　梁晋说这话时眼神闪烁不定，像是不太有信心。梁承礼以前很少见到他这副模样，霎时间，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他既庆幸好歹梁晋考虑了他的去处，又觉得这样的庆幸之于自己，太过荒唐了。

　　这才几天的时间呢？

　　暑假甚至还没有过去一半，新学期像是遥遥无期。在上个学期结束前，他像是拥有了全世界那般自由自在。出身在知识分子家庭中，成绩优异，在同学们之间人缘很好，他在那时有好感的男生，后来成为了他的男朋友。

　　他的生活曾经丰满得仿佛不需要再追加任何美好的东西了。

　　然而他现在却在为好歹自己仍有地方住而庆幸。

　　梁承礼忽然觉得冷极了，与此同时，他的背上却渗出汗来。

　　“你不是和妈妈签了协议，要共同抚养我吗？”说这话时，梁承礼突然有点犯恶心，“那协议里有没有说具体怎么安排？你们离婚以后，谁先做这件事？”

　　看着梁承礼谨小慎微的态度，叶锦程心疼极了。他的话如果做直白的翻译，不外乎是“你们谁要我？”过去的叶锦程怎么都想象不出梁承礼会说出这样的话。

　　梁晋沉吟片刻，回答说：“这个还没有定。我们后天去办理离婚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