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伤得不重,那也是扭到了,这两天尽量少走路,不要紧的事往后放一放。”程向黎语重心长地讲了一大堆,“你还喜欢打球,要是落下病根,以后习惯性扭伤就麻烦了。”
宋喻明听他说了这么多,一时间都分不清谁是医生了。
“后天我休息,需要接你上下班吗?”
“我打车就行。”宋喻明不想耽误他的私人时间,“飞行员的工作这么辛苦,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不要把精力放在我身上了。”
“我工作是比较忙,但至少有强制休息的时间,不像你们,恨不得每天住医院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宋喻明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一旁,接着把玩手里的小奶牛,“特别是重症病人,一天不看,我心里就没底。”
也许是听到猫叫,程向黎问了句:“宋医生家里养猫?”
“对,一只短毛奶牛。”
“奶牛猫不好养吧?听说脾气像狗。”
宋喻明看着趴在自己身上十二斤重的小猪咪:“是有点。”
达克听到他们在议论自己,咚的一声跳了过去,盯着桌上那个会说话的方盒子,如临大敌。
宋喻明笑着支开它,拿起了手机:“要是没其他事,我先去休息了。”
“晚安。”程向黎没有再纠缠他,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在家休息了一天,脚踝终于消肿了。宋喻明神清气爽地去上班,结果刚到医院,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值班医生叫住了,说有个重度烧伤的病人要转过来。
患者是申城某大学的研究生,做实验时发生了事故。昨天送来医院后做了初步抢救,生命体征已经稳定。
她的妈妈刚从老家赶来,看着自己花一般年纪的女儿浑身裹着纱布躺在床里,哭得泣不成声。
宋喻明了解完情况,走到家属身旁,和她解释什么是烧伤休克期,以及后续可能出现的问题。
女生还有意识,听到交谈声,艰难地睁开眼睛。
宋喻明见状偏过头去,温和地注视着她,安慰道:“不用害怕,类似的病人我们治疗过很多了,最后都恢复得很好,要对自己有信心。”
病人插了管没法说话,迟钝地眨了眨眼。
她的烧伤部位集中在上半身,考虑到血液循环的问题,宋喻明又问道:“脚冷吗?”
女生含糊地发出几个音节。
“知道了,一会儿给你准备热水袋。”
说完,宋喻明让家属去缴费,自己先回去了。下午安排了两场手术,他还要做准备。
其中有一台足背的修复重建手术,崔鹏涛以前是六院的骨科医生,尤其擅长手足的创面修复,宋喻明跟着他,学到了不少东西。
不过大多数人对崔鹏涛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据说他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以前在六院,就是因为得罪了领导被扫地出门;现在又主张联合骨科和神外成立创伤医学中心,和科主任赵楚良的发展理念背道而驰。
宋喻明在他手底下干活,相当于是无意中划分了阵营。
之前就有好心的同事提醒他小心点。但崔鹏涛对他有知遇之恩,多年相处下来,宋喻明一直觉得他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好老师。
下午五点三十,手术顺利结束,一行人从手术室里出来,遇到了正在和家属交谈的赵主任。
见他们走过来,赵楚良停下交谈,打了声招呼:“老崔,这台手术就是你和骨科抢来的?”
崔鹏涛笑了笑:“怎么能算抢呢,皮肤修复本来就是我们科室的特长。”
赵楚良看了眼时间:“不愧是老本行,才做了两小时,真是神速。”
“病人的情况比预想得好。”
“既然病情简单,就早点安排出院,这里不是康复中心,还有很多人在等手术。”
“主任提醒的是。”崔鹏涛客气地点头,“您先忙,我们过去了。”
宋喻明夹在两人中间,隐约嗅到了一丝火药味。
建设从事故现场到治疗康复一体化的医疗中心,是近几年卫健委下发的建议。龙江医院的烧伤科名声在外,真要成立专科中心,肯定要依靠这块招牌。
但烧伤病人毕竟只是少数,实际运行起来,还是其他科室主持大局。再加上这几年经济效益不好,医药行业又被严查,推进工作异常缓慢,赵楚良的态度也不积极。
崔鹏涛是科室的二把手,一字之差,在地位上却是云泥之别。
杭文萱也憋着不敢说话,走进电梯后才问:“主任,刚才的手术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问小宋就行,正好让他带你复盘一下。”崔鹏涛把活甩给了宋喻明。
“没问题。”宋喻明欣然接受了任务,把她拉到电梯旁的空地上。
病人移植选的是小腿皮瓣,切开后发现腓动脉穿支足够粗大,是理想的供血组织,术后血运应该不错。
宋喻明回想起无影灯下一根根纵横交错的血管,边讲边画,沉浸其中。
“在讨论病例吗?”突然,头顶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宋喻明停顿了一下,缓缓抬头,见程向黎背着手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好奇地盯着纸上的笔记。
“你怎么来了?”宋喻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是说好来接你下班吗?”
“那也不能来病房啊。”宋喻明抵着他往后退了几步,拿起一瓶消毒液,“手。”
程向黎听话地抬起手臂。
宋喻明仿佛看到丧尸病毒一般,往他手里挤了两泵消毒液:“这是进医院的第一件事,记住了。”
程向黎按照标准步骤把手搓干净,宋喻明又推着他往后走了几步,来到电梯口:“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几个病人要看,没那么早走。”
“我在一楼等你。”程向黎赖着不肯走,“反正今天休息,不差这点时间。”
“真不用了。”类似的话宋喻明都快说腻了。
“别总不把自己当回事。你现在走路还是瘸的,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程向黎一句话点穿了他。
“宋老师的脚扭了?”杭文萱全然没有察觉,赶忙关心道,“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
程向黎听到这番话,脸色更加沉了。
“行了,”宋喻明把她拉到身后,抬头看程向黎,“你去楼下等我吧,大概半小时。”
“不急,你慢慢来。”程向黎没再多言,留下一句话,转身往楼梯间走去。
“宋老师……”杭文萱还想再念叨他几句。
“就你话多。”宋喻明拍了她一下,“去拿病历单。”
今早收治的女生已经度过了烧伤后的第一个24小时,血压和尿量都维持在正常值,但是一直在发烧,精神状态不太好。
宋喻明仔细看了一遍她的急诊病历,发现女生身高165,体重却只有九十斤。
“你女儿也太瘦了。”他问病人家属,“肠胃功能怎么样?”
“她从小身体就不好,吃东西也不长肉,现在一个人在外面上学,肯定吃的更差了。”
“最近半年做过胃镜吗?”
“这、这我不清楚,我都快一年没见她了。”
“有家族癌症史吗?”
家属闻言大惊失色:“怎么突然问这个?我女儿她……”
“没事,就是正常询问。”宋喻明打消了她的顾虑。
“我爸是胰腺癌走的,发现的时候已经晚期了,没几个月就……”提起这件事,她妈妈没说几句话,声音就开始哽咽。
宋喻明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反复翻看体检报告,默默思考着:“等度过休克期,我会尽快安排手术。这几天你要和她多沟通,如果出现腹痛、恶心呕吐的情况,一定要及时联系我。”
病人家属连声说好,宋喻明又交代了几句,全程没什么表情,就像是公事公办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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