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个水煮蛋,煮得有点潦草,有两个破了壳的露着蛋白,用一个小盘子盛着。
但让言惊蛰愣在原地的,不止是这桌早饭——客厅干干净净,昨晚那堆东倒西歪的啤酒瓶子全都不见了,沙发上却多了一条大浴巾、两个横倒的抱枕,沙发垫子有些皱,明显是被人睡过还没整理的样子。
他是喝多了,可还没到断片儿的程度,昨晚段从的态度他都记得,客厅是个什么样子也记得。
“你昨天睡在这吗?”言惊蛰愣愣的问。
他以为段从昨晚摔门出去,就直接离开了。
段从还是没理他,洗完手出来往餐桌前一坐,开吃。
“沙发多难受啊……”言惊蛰抿着嘴看他,心里酸得难受。
那个旧沙发是租房子时就有的,又窄又小,不知道经过几任租客,里面的垫子都塌了。
言惊蛰有时候在上面睡个午觉,起来时浑身都搁搁楞楞的不舒服。想想段从那么高的个子,那么长的腿,在这破沙发上躺了一夜,他整个人都不是滋味。
而且还帮他收拾了卫生,做了早饭。
心疼的情绪遮不住,全从眼神和表情上流露出来。段从被言惊蛰用发红的眼圈瞅一会儿,阴沉一夜的心情也缓和不少。
“磨蹭什么。”他硬邦邦的催促,“过来吃饭。”
“嗯。”言惊蛰低头答应一声,抹了把脸,“我先刷牙。”
平时早上起来时间总是不够用,给言树苗做早饭、送他去学校,还总有各种“爸爸我的袜子不见了”之类的突发情况。
今天家里没了小孩,起床还有饭吃,言惊蛰弯腰在洗脸池前撑了好一会儿,一边觉得安静,一边迷茫得没了头绪。
言树苗怎么会不是他的儿子呢?
言惊蛰这会儿心态稳定下来了,想到这个事实还是感到不能接受。
明明是他抱在怀里,从那么小一个小肉团,一点点养了这么大,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那孩子就这样跟自己没了关系。
最关键的是,小孩本身也更想去他妈妈那里。
想到昨天言树苗依偎着赵榕满眼依赖的模样,言惊蛰刚缓过来的酒劲,就翻腾着又想往上涌。
他在卫生间里待了半天,段从不催也不问。
言惊蛰出来后,在段从对面坐下吃饭,观察着他的申请想想,慢吞吞的整理措辞,把昨天和赵榕的对话,主动复述给段从听。
段从一句话也没说,在听到言树苗就是赵榕和她现在爱人的孩子时,眉梢微微挑了挑,但言惊蛰沉浸在失落和伤心里,没注意到。
“你说,”他在思考一件事,用征询的口吻向段从讨主意,“我要不要跟赵榕说,带言树苗去做个……亲子鉴定?”
段从搅粥碗的勺子微微一顿,再抬头,又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不用问我。”
他把碗一推,起身准备走。
“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屁股擦干净了再来找我。”
这下换成言惊蛰猛地一愣,他脑子没转过来,下意识抬起头。
段从回头对上他的眼神,黑着脸解释:“……这是个比喻。”
第 63 章
段从离开后, 言惊蛰在餐桌前又坐了半天。
他其实很想跟段从商量商量,他心里太乱了,光是面对和接受赵榕那些话,就让他乱成了一团, 言惊蛰真的不知道他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可段从明显没有这个打算, 像是已经很……厌倦他生活中这些乱七八糟的变故。
感到厌倦是正常的。
段从从小就讨厌麻烦的事情。
等再回过神, 桌上的早餐已经凉透了。
言惊蛰一口口吃完, 慢腾腾的把东西都收回厨房。整个房子静得可怕, 他在仅有的流水声中洗着餐具, 胸腔里也空空荡荡。
那天之后,段从就真的没有再对言惊蛰过问一星半点。
在他看来言惊蛰的现状不算什么难事,他不信言惊蛰心里一丁点数都没有——如果事情早晚得到这一步,人要做的只是接受、解决、继续新生活。
言树苗并不是亲生的儿子,他甚至替言惊蛰松了口气。
在沙发上抽烟度过的那一晚, 段从也沉下心来思考过——之前和言惊蛰聊到孩子的猜想,段从刚说了一句,言惊蛰就打断他, 近乎偏执的强调孩子必须是他的, 否则他不明白,这些年的自己在活什么。
言惊蛰把言树苗当成了他的精神寄托, 现在这寄托坍塌了, 段从细细感受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是否过于自私, 在言惊蛰眼中, 他是否显得过于“幸灾乐祸”。
可这就是段从真实的想法。
自私也好,冷漠也罢, 忍住,段从。
他提醒自己。
必须让言惊蛰自己想明白, 他的人生不是只有言树苗,想要如何开始后面的人生,只有他自己真的清醒了,一切才会发生转变。
可言惊蛰这个“屁股”,却迟迟擦不干净。
他以为自己会失魂落魄很久,无法接受前三十年的人生就是个笑话的事实,从此一无所有,彻底成为一滩烂泥。
可现实是,他连做一滩烂泥的资格都还没有。
学生之家的工作还要做,下个季度的房租也快要交了,保洁公司的活儿他不太有心力继续,但之前有几家续费的客户,还是得把人家约好的服务都给补齐。
生活的压力就是一记记无形的鞭子,不留情面的将他抽打起来。
而在忙碌的间隙中,言惊蛰满脑子想的还是言树苗。
那天他去吐了一通就直接走了,赵榕直接将言树苗带回到她那儿,没跟言惊蛰商量“住一段时间”是多久,换洗衣服和书包也没找他要,一整个周末,言惊蛰连一通言树苗的电话都没接到。
看来小孩子跟母亲的亲近果然是天性。
还是说言树苗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他的亲生父亲,所以不想联系他了?这么小的小孩怎的懂这些吗?
言惊蛰回想着言树苗从小到大的种种画面,控制不住的伤心,几次想要给赵榕拨个电话,又被他攥着手机锁上屏幕。
直到周日晚上,想想第二天就要开学了,他实在忍不住,摁下了赵榕的号码。
第一通电话赵榕没接,言惊蛰听着漫长的“嘟嘟”声,突然惶惑起来——自己也太失责了,连赵榕家在哪、现在具体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都不清楚,听了几句话就径自跑了。
他连忙给言树苗的手表打过去,依然没人接。
种种虎毒食子的可怕猜想瞬间在脑海里形成风暴,言惊蛰正心慌,赵榕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他吓一跳,赶忙摁下接听键,才发现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差点没抓稳手机。
“……先跟叔叔去洗澡,妈妈打个电话,给你切水果。”
赵榕那边正在和人说话,语气轻松愉快,伴着放钥匙换鞋子一系列的声响,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喂?惊蛰?”交代完了她才跟言惊蛰打招呼,长长的呼了口气,“我才看到你的电话,哎,带树苗玩了一天,这孩子精神真好……”
“怎么了,大晚上打过来,有什么事吗?”
赵榕笑盈盈的,言惊蛰先前那些可怕的想象,在她的语气中顿时成为可笑的臆想。
在她过于自然的询问下,言惊蛰甚至习惯性的产生出不好意思的情绪,好像打扰了别人的生活似的。
“没……”他条件反射的先否认。
耷眼看见床边整理好的一摞小衣服,言惊蛰骤然感到一股自我厌恶,抿了抿嘴。
“明天周一,言树苗该上学了。”他重新组织语言,开始表述最开始打电话的目的,“我去接他回家吧?”
赵榕那头沉默下来,但只有短暂的两秒。
有个陌生的男人声音遥遥的响起来,喊赵榕拿沐浴露,浴室里的用完了。
“你等一下。”赵榕低声交代。
言惊蛰还没来及应声,就听她把手机搁在桌面上,踩着拖鞋走开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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