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树苗刚止住的眼泪立马又往外滚。
“我不知道。”他还是同样的回答,脑袋拱在言惊蛰怀里,试图逃避提问,“你和妈妈不离婚,和好不行吗,爸爸?”
言惊蛰教育小孩,段从没插手。
把玄关的空间留给他俩,他先去厨房接了杯水喝,听了会儿父子俩的对话,他又放下杯子,关门回了房间。
很奇怪。
段从在卧室的小阳台抽烟,微微眯缝着眼睛。
明明是他的家,今天屋里的空气却充满了陌生感,比宁望来吃火锅那天还古怪。
好像他才是那个不合时宜的“外人”一样。
言惊蛰推开房门进来时,段从刚刚碾灭第三根烟头。
他听见门响了,但是没回头,将净化器与窗缝都开得大了些,又拉上阳台的窗帘遮挡烟味,才回到卧室里。
“聊完了?”
他在沙发上坐下,问言惊蛰。
言惊蛰点点头,来到段从面前停下:“哭累去午睡了。我让他下次再见到赵榕,把电话号码要来。”
“嗯。”段从点点头。
他跟言惊蛰对视着,平静又漠然。
这种感觉也很微妙,从言惊蛰在车上坚定地表示言树苗一定是他的小孩后,段从就再没什么想问的,对今天突发的情况也毫无探究欲。
“你也去睡会儿吧。”
他拿起手机划拉,淡淡地说。
言惊蛰没走,他在段从跟前站了挺久,突然问:“我能抱你一下吗?”
段从撩起眼皮看他。
“没别的意思。”言惊蛰浅浅地吸一口气,他脑袋昏昏沉沉,带着没消散干净的鼻音,“就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
段从没有同意这个拥抱的请求,也没拒绝,他只是望着言惊蛰,像是没听到前面的话一样,直白地说:“你在难受,如果言树苗想跟他妈妈走,你该怎么做。”
“你觉得这么小的小孩儿应该拥有和母亲在一起的权力。”
“哪怕她离了婚就一走了之,好几年连一通电话都没有,突然想来看儿子就来看,连问都没问过你。”
段从的语速很慢,不带任何情绪,只是纯粹的分析。
言惊蛰被他的分析触动,极力压抑着内心,很低地又吸一口气。
“你甚至在想,”段从继续开口,一字一句,眼也不眨,“就算言树苗选择继续和你一起生活,没有母亲的家庭,对于他来说,究竟算不算完整。”
言惊蛰一愣,愕然地张了张嘴。
“没有那么多借口,言惊蛰。”
段从把手机倒扣下来,继续平静地开口。
“分手也好,结婚也好,都没有什么无法拒绝。你只是像你当年对我说的那样,想‘做个正常人,去过正常人该过的日子’。这才是真实的你。”
“你回到我身边也是为了言树苗,这点你倒是很诚实。”
“哪怕我心甘情愿做了这个冤大头,把你和你儿子接到我家,像个傻逼一样守着你,除了没明说,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了……”
“而你前妻只是漏了个脸,你立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
段从扯起嘴角,懒洋洋地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只挂在嘴角,他与言惊蛰对视的眼底一片冰凉。
“你爸,你儿子,你前妻。”
“抱歉,是我心乱了,忘了你的首要考虑从来都不是我。”
第 47 章
沉默。
段从并不算个表达欲特别旺盛的人, 面对许多事情他都很能憋,工作上、情感中,即便是跟家里出柜时,老妈鸡毛掸子都抽断了一根, 不管夫妻俩怎么刚柔并济阻挠质问, 他都只是梗着脖子认骂认打, 不解释, 也不求饶。
韩野将他这脾气归纳为闷骚, 开玩笑地说过他精神上指定带点受虐倾向。
其实跟这些都没关系。
熟悉他的人都明白, 段从不爱说,也不爱听废话,比起浮在口头上轻飘飘的保证与承诺,他更喜欢直接去做。
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去做, 做到了自然能够证明真心。
一件事真正出结果之前,语言总是最苍白无用的东西,
可言惊蛰一直是打破他这个习惯的人。
那些全是废话的手写信、看不到头的聊天记录、告白与谈心;重逢后每一次的嘲讽、以言树苗上学为理由去老家带他回来、酒后失控的质问;包括现在。
段从所有或直接或别扭的表达, 几乎只展现给了言惊蛰一个人, 除了分手的时候。
收到言惊蛰分手消息的那天,段从一直都记得。
当时他还在新加坡, 跟着教授做的毕业项目最要紧的时候, 那天的天气特别好, 是星期四, 头天他熬了一个通宵,合上电脑已经是中午了, 他头昏脑胀又倍感轻松,和室友去吃午饭时, 在网上看中一款表,打算买给言惊蛰做六一礼物。
“我们分开吧,段从。”
“家里给我介绍了女朋友,我要结婚了。”
言惊蛰的两条消息,就是在这时候弹到手机屏幕上。
段从一愣,最先做出的反应不是质问,他直接订了最近一趟回国的航班,然后给言惊蛰打电话。
他打了三通电话,言惊蛰都没接,只在响铃的间隙里给他发了句“对不起”。
看到这句话,段从才终于有了真实感。
他闭眼稳稳情绪,压着火气直接往机场赶,给言惊蛰回了两个字:别闹。
言惊蛰没闹,他坚决得可怕。
段从整个航程里都在回想,想他们之间哪里出了问题——他能感受到这几个月言惊蛰的情绪不太好,聊天的频率减少了,以前每晚都打视频,最近临着毕业季,他们都忙,也断了好几天。
段从把原因归结在自己身上,希冀着言惊蛰只是在跟他闹别扭。又害怕他是在学校出了问题,像小时候一样被同学孤立,或者是兼职时被人欺负了。
他自我逃避一样不愿意去想言惊蛰那句“要结婚了”,这理由荒诞到了离谱的地步。
可偏偏最离谱的就是现实。
风尘仆仆回到学校,再从学校一路赶回老家,看到言惊蛰家的破院墙上贴的红喜字时,段从就像被人照着太阳穴狠捣了一拳,半天没回过神。
他把一直躲着他的言惊蛰拽出来,拽到他们小时候当做秘密据点之一的小巷口,只问了两个问题。
“真的还是假的。”段从一手把他摁在墙上,另一只手遥遥指着刺眼的红喜字。
言惊蛰用了半分钟才回过神,神志不清地反问:“你怎么回来了?”
段从用了浑身的力气,才忍住没一巴掌抽上来,他脸色与眼神都沉得吓人,眼底还沁睡眠不足与长途跋涉的疲累。
“我问你真的,还是假的。”他重复自己的问题。
言惊蛰张嘴的同时,眼圈就飞速的红了,可他当时什么也不说,沉默着点了点头。
段从直直地盯着他,盯了半天,发僵的胳膊垂下来,后退了一步。
“你想结吗?”
这是他问言惊蛰的第二个问题,声音很轻很哑,但很坚决。
“你说实话,宝宝,别闹了。”他又靠回来,想抱抱言惊蛰,“只要你说不想,剩下的事不用你管,我去找言瘸子让他清醒。”
“你别找。”言惊蛰立马紧张起来,把他往外推,“我们本来就不对,你家里以后也不会同意你和男的在一起,这不正常。我……”
“我只想做个正常人,过正常人该过的日子。”
“你以后也要走回正路的,别把你的好前途给耽误了。”
段从真想抱言惊蛰的时候,是不可能被推开的。
他是实在没想到,这些没上过学一样的话能从言惊蛰嘴里说出来,“正常”两个字如同开了刃的小刀,在心口划一刀就片下一块肉。
种种情绪一股脑涌上头,那一瞬间看着言惊蛰掉出来的眼泪,他觉得奇妙又恶心。
“去你妈的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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