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死掉了,躺在棺材里,眼睛再也无法睁开,唯有听觉还在。
他听到周围来来往往吊唁的人,其中夹杂着陈砚乔的声音。听他和别人介绍死去的自己是他的前男友,跟在他身边的是他的新男友。
接着他听到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声声唤着“儿啊……儿啊……”,然后是父亲的、妹妹的、侄女的……这些恸哭惊天动地,掩盖了周围的所有声音,鸣雷一样传进徐开心里,也将他惊醒。
他还不能死。
要是死掉了,父母怎么办,妹妹怎么办?他们该有多么伤心绝望,他们怎么能接受这种现实?不行,绝对不行,他不能死。
他还能听到声音,说明还没死透。他想睁眼,至少动一下,让人知道他还没死,好把他送去医院抢救。眼皮很沉,睁不开,身体也很重,一点也不能动,他费了全部力气,挣扎了很久,终于睁了眼……
他从现实滑入梦境,又从梦境挣扎到现实,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梦是醒,只有家人悲痛欲绝的哭声在他心底反复回响,唤醒他对死亡的恐惧,让他试图逃离。
又一次睁开眼,已经是白天了。
他看见窗户外碧蓝如洗的天空和几丝白云,还有视线角落明黄的花朵。
经过昨晚那通挣扎,他知道自己尚还活着,心里平静了些。只是意识恢复的瞬间,疼痛也在腹部炸开,瞬间蔓延到全身,他止不住发出呻吟声。
手突然被握紧又松开,陈砚乔站起来揭开他的氧气罩,一口气发出一连串疑问:“你醒了?怎么样?意识清不清楚?能说话吗?”
徐开嘴唇蠕动,只说了一个字:“痛……”
陈砚乔叫来医生,一通检查后,医生给他加大了止痛泵的剂量。
病房再次恢复安静,陈砚乔帮忙掖好被子,拨顺他乱糟糟的头发:“有没有好点?”
徐开点头。
“你现在还很虚弱,不要动,好好躺着。”陈砚乔把医生说的注意事项说给他听,“你暂时还不能吃喝,但是有输营养液,排泄也有插尿管,不用担心。”
徐开伸手:“手机……”
“在抽屉里。”陈砚乔帮他拿出来,“要给谁打电话吗?”
“给我妈……算了。”他现在说话都虚弱,一定会被妈妈听出来。免得家人担心,徐开转而说,“给我妹妹,发个信息吧,问下她在做什么。”
陈砚乔从联系人里找到徐心,以徐开的语气给她发了信息。
“妹妹说她正准备送孩子去学校。”
“问下我爸妈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家里刚吃过早饭。”
家里是一如既往平静的早晨,没有谁知道他经历了生死浩劫,也没有谁为此伤心欲绝。光是知道这点,就让他心里感到些许安慰。
这时徐心的电话打过来,陈砚乔对他亮了亮屏幕:“接吗?”
徐开摇头:“不,你和她发信息,说我最近几天都出差,很忙,没空联系家里。让她和爸妈说,这几天别给我打电话。”
陈砚乔操作一阵,又对他说:“妹妹让你注意休息,照顾好自己。”
“嗯。”止痛泵加大镇痛剂量后没那么痛了,但虚弱的身体仍然让他几句话又觉得累,徐开闭上眼睛。
陈砚乔想着昨晚徐开醒来,连喊了好几声“妈”,估计他这种时候很想念家人。说到底,他还比自己小了好几岁,陈砚乔心里也有些难受,摸了摸徐开的脸:“要是想家里,我让人去把他们接过来看你好不好?”
徐开只是摇头:“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样。”
陈砚乔面露愧疚之色:“徐开,我……”
没等陈砚乔话说完,徐开偏过头去:“我累了,想睡会儿。”
“……好吧,你好好休息。”陈砚乔喉头动了动,“我去帮你拉上窗帘。”
窗外的阳光被遮挡,望着那颗罩在阴影里对着自己的后脑勺,陈砚乔总觉得徐开有点不一样。但他也并未多想,人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心情总不会很好。
徐开偏过头去闭上了眼,实际他并没有什么困意,只是不太想看见陈砚乔的脸,这张脸让他害怕。
不是怕陈砚乔,而是害怕那个在陈砚乔面前完全丧失的自己。
虽然昏迷了几天,徐开其实记得很清楚,那道从他眼角闪过的白光,和那柄刺向陈砚乔的利刃。
凭借多年习武和对抗的直觉,徐开知道从他那个距离扑过去将凶手推开,那刀锋一定已经抵达了陈砚乔的后背,于是他义无反顾选择用身体去代替陈砚乔接下那一刀。
他没有一丁点的犹豫和恐惧,觉得理所应当就该那样做,如果只能二选一,那么他很乐意代替陈砚乔中刀,哪怕死去。
后来受伤在车上,他靠在陈砚乔怀里,身体的温度随着血液渐渐流失,越来越冷,越来越累,可陈砚乔的怀抱很温暖,他的味道很好闻,这种感觉让他无比幸福。
他问了一直想问的话,陈砚乔能不能永远记住他,会不会最喜欢他。
陈砚乔说了不会,但从他颤抖的手臂和战栗的声音,从他那快要哭泣的表情和眼睛,徐开觉得他会。尽管陈砚乔风流不羁,没什么真心,但仅有的那点,却是柔软温情的。一个为他死去的人,应该足够他记一辈子了吧。
这么想着,徐开终于找到了实现自己爱情的方式——要是为陈砚乔死了就好了。为他死了,他心就会被自己占满,再也进不去别的人。
徐开想要赌一把,只要陈砚乔能够爱他,不惜用生命的作为代价。
然而生死之间,游离在他意识深处的那场家人的恸哭,将他彻底唤醒了。
不仅将他从昏迷中唤醒,还将他从对陈砚乔的迷失中唤醒,让他看见了那个不顾一切,疯狂失控的自己。那个连生命都能为了陈砚乔随意抛弃的自己,令徐开恐惧。
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他的人生里并不只有爱情,对他重要的并不只有陈砚乔一个人。舍命救人或许没有错,但他不该试图用自己宝贵的生命去换一场自我满足的爱情。如果他真的因为这种事死去,因为这给父母家人带来的巨大伤痛,他是多么不孝和愚蠢。
身体的疼痛会抹去大脑里过多虚无的幻想,好像一层纱布揭开,重重迷雾散尽,徐开已经好久不曾如此理智清醒。
回望自己过去这一年来,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知道徐开醒来,下午陈乔墨和高秋怡一起来看望了他。傍晚时分,陈老爷子也来了。
爷子看着徐开,说了一些让他什么都不要操心,好好养伤的话。怕影响他休息,也没有逗留太久,几句话说完,就准备离开。
陈砚乔别开生面送了一程。不仅送老爷子出门时给拦着门,送老爷子下楼时给按电梯,还想继续把他送上车。
陈老爷子脚步一顿:“有屁就放。”
陈砚乔讪笑着:“我就是想问问,您汇的那些赎金追回来了没?”
“追回来了,怎么了?”
陈开年前前后后一共汇了快一千万。好在徐开知会了他位置,他能够报警。警方追踪了匪徒提供的账户,那些钱看似被转走,实际只是障眼法,还顺带打掉了一伙儿洗钱网。
“不怎么,就问问。”过了一会儿,“爸,您那时候真的有准备一亿现金吗?”
陈开年横他一眼:“准备了。小徐打电话提醒了我,跟我说你是我亲儿子。”
陈砚乔眉开眼笑,突然挎着他爹的胳膊,厚着脸皮提出要求:“爸,反正这钱也没花出去,把它给我怎么样?”
“你要这么大笔钱做什么?”
“……”原因有点难以启齿。
“就算你是亲儿子,要钱也得有个由头。”
陈砚乔用伸出手指挠着鼻翼,从死皮赖脸变得很不好意思:“给徐开嘛。他一直朝我要一亿,我又没有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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