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格的谎言(84)

　　郑观语指了指明峥：“他爸的戏。”

　　哦，燕茂。秦之恒了然，想了想，又奇怪地问明峥：“那你怎么不拍你爸的戏？”

　　有那么一个牛逼的爸，还不赶紧奔好莱坞去？

　　明峥摇头：“工业感太重的电影我不喜欢，而且我不太喜欢那边的环境，还是想在国内发展。”

　　郑观语笑着摊手：“所以就只能我去了啊，就当多挣点钱回来给他拍文艺片。”

　　“那你家这位想不想拍古装剧啊？”秦之恒打量明峥道，“感觉他古装扮相应该很不错，武侠片想接吗？”

　　郑观语失笑，心说不愧是好朋友，居然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虽然他是商人本性，给片子挑人第一考虑的是演员有没有商业价值。

　　明峥答他：“我喜欢艺术片。”

　　郑观语对秦之恒道：“他喜欢艺术片，别的可能不会接，你别打他主意了。”

　　秦之恒有点失望：“怎么偏喜欢艺术片，不挣钱啊，拍起来还特别累。”

　　明峥笑了笑，认真答他：“个人喜好。我现在更想拍静一些的电影，别的……看缘分吧，我其实什么都能拍，只是更喜欢艺术片。”

　　或许是《边缘性》的后劲太大，明峥回国以后常常有些恍惚，像是在梦里病了一场，疗愈需要的周期大概很漫长。

　　他说完，郑观语凑过来握了握他的手，像是在无声地给予他支持。

　　秦之恒笑着道：“你们俩也挺有意思，一个不擅长拍武侠片又天天想接，一个有拍武侠片的条件不拍，偏喜欢艺术片。”

　　郑观语笑着点头：“人都这样吧，缺什么就想要什么。”

　　秦之恒瞥他一眼：“你还缺什么？十四岁就成名，22岁拿最佳男主角，一路稳稳当当地走过来，也没受过什么委屈，除了武侠片你拍不了，你还缺什么？我看你就是缺挫折，赶紧去美国碰碰钉子吧。”

　　郑观语拉着明峥的手晃了晃，眼底醉意也摇晃着。他笑着跟明峥对视一眼，似乎交换了什么心照不宣的暗语。

　　“我不缺了。”他说，“已经找到了。”

 

第63章 畹町

　　回畹町那天有雨。

　　在芒市下飞机，取完行李后郑观语随明峥走到航站楼外，几台车在外面等候着，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年轻男人几步小跑过来，走过来笑着接明峥手里的行李。对方有一张很健气的脸，笑容也十分爽朗。

　　明峥显然是认识他的，像是有些惊讶，拍拍他的肩问：“怎么回来了？”

　　对方答他一句傣语，明峥看了眼身边的郑观语，皱着眉道：“礼貌呢，他听不懂，你讲普通话。”

　　对方点头，赶紧换成普通话道：“缅甸那边最近事情不多，我就想着回来看看你的明星老婆。”

　　明峥对他这个称呼有点不满意，但郑观语不是很在意，笑着接话说：“我只是演员，不是明星。”

　　对方对他颔首，看上去挺高兴的，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明琨。”

　　简单打过招呼，这个男孩子拿着他们的行李去了另一辆车，没有跟他们坐一辆。郑观语看了看，发现一共来了五台车。难道他家里人以为他们的行李很多吗……

　　原本以为明琨是他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结果上了车明峥才告诉他：“琨是我小姨领养的孩子，现在替我在缅甸做事情。”

　　郑观语恍然，又问：“他多大了？” 看起来很年轻。

　　“今年应该……十七了？”明峥道，“也不小了。他打小就养在我家，一直在帮家里做事。”

　　十七岁？郑观语思索了下，又问：“你小时候也要帮家里做事情吗？”

　　“嗯，白天上学，晚上和我小姨去谈生意，假期还要跑去缅甸的矿区帮忙，非常繁忙。”他笑了笑，“跟你的生活应该不太一样。”

　　郑观语感叹：“你家和别的富贵人家很不太一样嘛，居然没把你养成一个纨绔子弟。”

　　明峥失笑：“你对我们家可能有点误解。”

　　到畹町还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在车上也没事干，明峥就这个空档跟郑观语讲了下一下自己的家庭状况。

　　他本家直系的亲戚也不多，两个姨妈，一个舅舅，但目前只有小姨在国内，别的家人都在世界各地跑生意，管理别的事情，所以这些年一直是他小姨在管家。

　　他讲的时候郑观语基本不插话，时不时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明峥其实很少主动提及这些，他对于自己的事情很少提及，大概是因为要带自己回来，觉得有些东西要交代才会讲的。

　　其实一上车郑观语就有些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跟明峥回家有些紧张的缘故，昨晚他没睡好，今天又一直在路上奔波，没怎么好好休息。靠着明峥放松了会儿，郑观语越来越困，外面又下着雨，只觉得车里的氛围非常温馨，实在是很适合睡觉。

　　讲着讲着，明峥突然沉默了会儿，看着车窗外问道：“你对畹町是什么印象？”

　　印象，这东西很主观。郑观语想了想，就着困意答他：“很绿色。下雨的时候就是很湿的绿，会让人觉得很干净……”

　　这奇怪的表达很像醉话。明峥听出他语气懒洋洋的，好像是困了。低头打量了他一会儿，发现郑观语已经闭上了眼睛。

　　“其实畹町在傣语里的意思是，太阳当顶的地方。”明峥说，“你的记忆却都是雨天。”

　　郑观语噢了一声，声音满是困意。

　　凑近了一点，明峥没忍住凑近轻轻吹了吹他的睫毛，又戳了几下他的脸。大概是痒，手很快就被对方捉住，他凑过来亲了下自己的脸颊，含含糊糊道：“我有点困。”

　　“嗯，你睡一下。”明峥点头，“到了叫你。”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其实也不算很久，可就眯了一会儿，郑观语居然做了很多梦。

　　很乱的梦，怪异的场景真真假假地在梦中的空间里交错着，乱成一团。

　　别人总说他迄今为止的演艺生涯很顺，郑观语心底是有些不服气的。他为了走这条路也付出过很多心血和努力，用一句运气概括他的过去，更像是一种讽刺。

　　他也有过很迷茫的年岁。

　　少年成名不见得就是好事。他在那个圈子没有背景，起初也被导演哄着骗着去喝过酒求过人。那会儿还没成年，根本不会喝酒，在酒局上被一群男男女女言语调戏还要赔笑，说张总好，李总好，请多多关照。制片带着他给大腹便便的投资人敬酒，对方有意刁难他，说小郑，怎么用这么小的杯子呢，没有诚意啊。他笑着换了大杯子，对方还是不肯，说敬人要讲三杯的。他烦了，抓过桌子上那整瓶白酒喝了个干净，喝完，当着剧组所有人的面把酒瓶一摔……那一天，他大醉一场。

　　梦里的那个酒瓶子什么样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青花瓷样式的瓶身，非常漂亮。摔到地上时声音很好听，值那个价，很响，很脆。

　　就着那一声响，梦也开始转场。

　　他梦到自己跟父母出柜的那一天。他那年也就二十出头，拍出了一点点成绩，觉得自己有底气了，可以开始决定自己人生的一些事情，拿着奖杯回去跟父母吃饭，在饭桌上他平静地告知爸妈自己的性取向。

　　张婉气得把碗甩到了他身上，差点划破脸。她气得发抖，脸上的表情很狰狞，很绝望。她质问自己，说为什么我们不让你做什么你就偏要做什么？说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去当戏子还不够，现在又说喜欢男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气急了。抖着嘴唇问就是那个圈子教你的是不是？她说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她说你挤破头要闯的那个演艺圈那么乱，那么脏，看看，你现在是不是就被教坏了？

　　她说你以后还要遇到很多诱惑，这才哪到哪？她说我们难道会害你吗？我们还不是为你好，你为什么不听我们的？她说你别跟我扯电影是什么艺术，电影算什么，灯一亮就结束了，没了，消失了，你为什么不去抓住一些实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