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观语想了想,怕家里他施展不开,问:“不然找个好点的健身房?器材更多。”
明峥犹豫道:“以前也去过,但是去健身房……总会有一些人盯着我看,我不太喜欢。”
总有人盯着他看?那可不行。郑观语恍然大悟道:“对,不能去健身房,我在家里给你弄一个健身房,明天就开始给你装设备。”
人造湖边上种了很多银杏。现在正是叶落的季节,他们并肩走了一段,踏着一地深秋的颜色,慢悠悠地散步。
这一片住宅区基本没什么人,郑观语贴着他的肩走了会儿,感觉缺了点什么,最后还是没忍住一把牵住明峥的手,紧紧扣住。
但是,他们说好了在外面要避免肢体接触。
明峥警告他:“你是觉得自己不红,狗仔不会来家附近拍你吗?”
说是这么说,但也还是轻轻回握着他,没放开。
“拍吧,杨姝已经替我想好怎么编给媒体听了。”郑观语说,“不管怎么问都是朋友就好,祝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明峥笑:“好的。”
回家以后,郑观语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从酒柜里摸了瓶酒出来说要为他们的友谊干杯。
烟酒这类东西明峥一向不喜欢,但这一天明峥觉得可以陪他喝一点。最后他们拿着酒去了那个放映室,准备边喝边看。
挑碟片的时候明峥才发现,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跟郑观语一起看电影。
一起拍过,但没一起看过。
翻来翻去,明峥在架子角落里找到了那张《朝夕》,抬头问:“看你的处女作好吗?”
郑观语不太想跟他看自己拍的片子,他很少回头看自己的电影,一边倒酒一边拒绝道:“别看我的黑历史好吗?”
明峥已经把碟片放进了机器里。
“你拍的所有片子,我最喜欢这一部。”他慢慢道,“第一次看的时候年纪还很小,也没完全看懂,但我有一个很喜欢的镜头,反复反复看了很多遍,你想知道是哪个吗?”
郑观语把酒杯放好,投影上已经出现了宋体的‘朝夕’两个字。他问:“有奖竞猜?”
明峥坐到他身边,接过酒喝了一口:“我拿自己当奖品行吗?”
郑观语笑了笑:“太行了。”
关上灯,房间暗下来。
郑观语很少回看自己过去的片子,那种感觉很奇怪,他不喜欢回头看那么稚嫩青涩的自己,难为情。对那部片子的心情也是很复杂的,既感恩,又有些说不出的感伤。
电影开始了,画面里那个自己饰演过的祝林在屏幕里那片森林奔跑着,记忆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十五岁那年,郑观语捏着酒杯,有些怔然地回想着,拍摄那天……
那天是个阴天。
他手足无措地站到摄像机前,懵懵懂懂地踏入了电影的世界。
明峥托着下巴,看着大屏幕,轻声道:“开始了。”
主角祝林自从生下来就住在那片森林里,没去过别的地方,这片森林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他有一个奇怪的家庭,不爱说话的漂亮妈妈,一个比妈妈大很多的木工爸爸。他不知道妈妈的全名是什么,但爸爸叫她凤。
妈妈是个有文化的人,教祝林认字,念诗,教祝林唱一些没听过的歌……她教那些东西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漂亮得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似乎在怀念着过去的时光。
祝林习惯了山里简单的生活,大部分时候他都过得很快乐。
就是妈妈对他好也不好。妈妈好像有时候爱他,但大多数时候都不太在乎他,因为妈妈总是三番五次地想着离开这个家,想离开爸爸和他。爸爸总是把她抓回来,打她,惩罚她逃跑,祝林去阻止的话会被一起教训。
表现好的时候凤才会被允许在家附近走动。
某个深夜,原本陪着祝林睡觉的凤悄悄起身了。她在黑暗里摸索着,收拾好一切后俯下身吻了吻祝林的额头,打算起身离开。
装睡的祝林拉住了她的手腕,问她:“妈,你去哪?”
凤说:“回家。”
祝林问:“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祝林又问:“你不要我了吗?”
凤沉默了一会儿,对他道:“我本来就不该在这里生活。我是被人卖给你爸的,你懂吗?”
祝林还是呆呆地问她:“你要丢下我吗?”
凤看了他一会儿,犹豫着问,“那你想跟我走吗?”
祝林问,我们能去哪儿。凤说,很远的地方,和这里很不一样,但一定比这里更自在。
凤带他逃了出去。他们在寂静的森林里穿梭着,静默地逃亡。
当然,故事的审判者会找到他们,爸爸会追上来。
强光手电映着凤惊惧的脸,她推着祝林的肩往前道:“走吧,别回来了。”
她转身往回走。
然后就是漫长的空镜,漆黑的森林,急促的脚步声,荒诞的配乐。
郑观语看着屏幕,脑中已经自动快进了这部片子……记忆回笼,很多拍摄时的画面涌进脑中。
“明小峥。”他突然道,“我好像知道你会喜欢哪个镜头了。”
明峥笑:“我不信。”
“放到那个镜头的时候……”郑观语说,“吻你好吗?”
哦。明峥笑了笑,往郑观语的酒里放了颗橄榄,小声道:“好。”
祝林跑出了那片森林。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一个小镇上,孤零零的,像是被人遗弃到一个陌生的世界。
他在集市上小心翼翼地走着,好奇地看着那些自己没见过的新奇玩意。
“这一段演得很好。”明峥指着屏幕夸他,“第一次看到新世界,你两眼放光。”
郑观语沉默了会儿,答他:“当时应该是被饿惨了才会眼睛放光。剧本里没说祝林要逃到什么地方,李导当时只告诉我是镇上,结果目的地是那边的早市,拍那一段的时候我被他们折腾着走了三四个小时山路,到了地方,那街上卖的小笼包啊,油茶啊,馄饨啊……香味一股股地往我鼻子里钻,我饿得不行,看见那些眼睛能不放光吗。”
明峥笑道:“你拍电影总是挨饿。”
郑观语想了想,对他道:“但有时候饿也是一种很好的状态。不管导演有没有要求,只要进组我都会要求自己不要吃太饱,保持恰到好处的饥饿感拍戏我状态会很好。”
明峥分神听他说着,正感觉自己很受教的时候,屏幕里的画面一转,时间已经到了夜晚。
祝林正蹲在一个垃圾桶边,无所事事地看着小镇上的行人,不知道该去哪儿。
他跟一只路过的野猫说了几句话,说着说着,有一家人从他跟前路过,往垃圾桶里丢了一个风筝。
祝林看着那对夫妇牵着那个小女孩走远,又奇怪地看了一会儿垃圾桶里那个露出半边身子的风筝……他站起来,把那个风筝捡出来,拿起来看了看。这只风筝的线断了,只剩一个孤零零的身子,大概飞不起来了。
郑观语喝光手里的酒,道:“那是一只凤凰风筝。”象征的是妈妈。
虽然那只风筝的质量有些劣质,颜色花花绿绿的,画得也很潦草。
明峥说:“我知道。”
祝林拿着拿只风筝,开始在这个森林边的小镇上乱逛,漫无目的地逛。
跟着人群一起等红灯的时候,似乎是因为无聊,他捏着那只风筝的尾巴,迎风晃了晃。
没有配乐,这一段很安静,主角就这么不知疲倦地在那个十字路口摇晃着那只风筝。
祝林看着那只风筝,整个世界好像都静悄悄的,只随着他的动作在眼睛里微微晃动。
就是这里了。明峥第一次被文艺片深深打动,就是因为这一幕。郑观语穿着那身脏兮兮的衣服,在十字路口摇晃那只断了线的风筝。
有些奇怪的一个镜头,但他非常喜欢,觉得这个镜头肆意又自由,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美感。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