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路雯菲嚎了这么一嗓子, 让他顺利找到了继续聊下去的借口。
“遗书。”
刑珹说。
路当归心跳加快。
这人又在开什么玩笑?
从裤兜里拿出自己的旧手机,他随手点开社交软件, 发现页面一直显示“404错误”。
手动刷新了好几下, 他才终于点进了刑珹的主页。
行吧,这人难得发个博,差点把人家的服务器给卡爆。
这条微博只是一张图片,并没有附带任何文字内容。发出去才短短几分钟时间, 点赞和评论的数量就已经非常可观了。
用手指将图片放大, 看到上面一行行熟悉的文字, 路当归禁不住眉心一抽。
这人果然又在胡扯!
什么狗屁遗书,他差点就真信了, 这明明就是——
图片上是一张诊断证明单, 白色的A4纸上, 患者姓名,性别年龄,科室都写得一清二楚。
【刑珹, 男,28岁,心理精神科】
下面还列出了患者的诊断结果和医生给的处理意见:
【诊断结果:精神分裂症发病期。】
【处理意见:建议住院监护及药物治疗。】
【医生签名——】
盯着最下面那行自己手写的鬼画符,路当归呼吸倏停,差点没背过气去。
幸好他们当医生的平时签名都是意识流草书,一般人完全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
否则,“路当归”这三个大字就这么明晃晃地挂在大明星的主页上,全世界都知道他把刑珹诊断成了精神病,随便从网上拉出几个粉丝,都能把他给活活喷死。
“为什么要公开你的诊断书?”
深深吸了一口气,路当归凉飕飕地开口,“你有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吗?”
这人一开始可是逼迫自己签署过保密协议的,现在居然直接在网上公开了自己的病史,将自己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事情昭告天下。整个娱乐圈,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会有这样的骚操作。
一年没见,刑珹这是更疯了??
刑珹没回答这个问题。
就像他不会说出口自己现在正在干什么一样,他也永远不会将这样做的原因告诉小医生。
小医生曾经说过,身为公众人物,他做了错事却不出声不作为,是偶像失格。
他将自己的病情公开,只是想告诉那些喜欢了自己很多年的粉丝:我是因为患了病,脑子出问题坏掉了,才坚持不下去的。
生命珍贵无比,未来美好而又漫长,你们不要学我。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这是他和小医生的名字,唯一一次出现在一起。
人们都说,患有述情障碍的人不懂得如何表达内心的情感与浪漫。
他不懂,所以他写出来了。
如果有人偶尔想起他,点进主页去看的时候,就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也曾有人试图拯救过自己。
背后响起一阵急速的轮椅滚动声,路当归回过头,发现妹妹重重带上了卫生间的门。
路当归:“……”
雯菲一定也看到了那条消息,此刻估计应该有点崩溃。
站在阳台上吹了一会冷风,他脑海中的醉意也慢慢消退了一些。
靠着背后栏杆缓缓呼出一口酒气,路当归锁着眉头开口:“刑珹,你这样做,喜欢你的人会很难过的。”
他指的其实是那些和妹妹一样,喜欢了这个人很多年的粉丝。等到说出了口,才突然发现这话好像有点歧义。
“那个,我的意思是——”
“路医生。”电话那头,一阵风声呼啸着袭卷过听筒,使刑珹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什么是独立的人格?”
刑珹正站在一个风很大的地方和自己通话,他好不容易才在嘈杂的环境音中勉强辨认出这人在说什么。
——独立的人格?
路当归微微蹙起眉。
他不知道刑珹突然这样问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以前学过的心理学专业知识,他正要回答这人的问题,又听到刑珹在电话那头继续道:“独立人格与自由意志,如果注定要舍弃一个,你会舍弃前者还是后者?”
“你呢?”
路当归忍不住反问出声。
“我都要。”
刑珹在风中笑了起来:“你知道吗,相比失去这些,死亡其实并不可怕。”
用余光瞥了眼紧闭着的卫生间门,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微弱哭声。路当归只觉得双颊滚烫,刚压下去的酒劲又慢慢上来了。
“刑珹,你是还没有长大吗?”趴在栏杆上看着楼下散步的人群,路当归喃喃开口,“思想怎么那么幼稚?”
听到自己的话,电话那头的人仿佛愣住了。
风吹起又落下,刑珹一直没接话。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缘故,路当归觉得自己今天的话要比平时多出许多:“有一个关于我和我妹妹的故事,我可以告诉你。”
“很小的时候,我和雯菲的父母就出意外去世了,我俩从小就住在舅妈家。”
“舅妈一家对我们兄妹俩挺好的,吃穿用度什么都不缺,但他们从来不带我俩出门玩,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路当归顿了一下,没等刑珹开口,就继续自言自语道:
“他们给我和雯菲划定了一个圈,让我们以为这个世界就只有那么大,他们所给予的就是最好的。这样我们就会满足现有的生活,不再奢求更多东西。”
“后来,到了十八岁那年,我第一次用自己打工攒下的钱,跟着朋友一起出了趟远门,才知道世界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很多。只要撕开那个小口走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从上大学以后,我就带着雯菲搬出了舅妈家,独自在外面生活。”
奥斯陆的天很蓝,阳光透过窗外缝隙照进阳台,令他不禁眯起了双眼,“我妹从高中到大学的学费,我付的,我妹的治疗费,也是我出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怕,想去哪就去哪,因为我自己创造了我的人生,没有任何人能够干涉我。”
“这条路很难,但办法总比困难多。” 路当归最后说,“刑珹,我坚持下来了。”
说完这些话,他才发现刑珹一直没有打断自己的碎碎念。
撑着栏杆直起身,路当归使劲搓了两把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些:“抱歉……一直在说我自己的事。”
“我明白了。”
电话那头,刑珹淡淡开口。
……明白,他明白什么了?
路当归正要发问,突然听到刑珹的周围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大少爷!!”
“快快,衣服——”
耳畔的风声渐渐弱了下来,刑珹像是走回到了什么安静的地方,环境音总算清静了下来。
“刑珹,当年——”
电话被人挂断了。
“……”
拿着手机站在阳台前,路当归一时无语。
他刚才本来正想开口问刑珹,当年发生在我妹妹身上的那件意外,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下飞机那天,妹妹所说的梦中大火,让他在心里耿耿于怀了很久。然而从定居在奥斯陆开始,妹妹就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梦。
他一直想找机会问清楚,没想到人家压根不想和他多聊一句,话说到一半说挂就挂。
电视里的跨年晚会已经步入尾声,雯菲仍然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不出来,应该是不想让自己看到她掉眼泪难受的样子。
喜欢了那么年的偶像正在饱受精神疾病的摧残,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妹妹是什么感受。
在阳台前怔怔站了半晌,路当归走回到客厅,又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罐啤酒。
他感觉自己还在清醒,却好像又有些醉了。
什么独立人格,什么自由意志……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紧紧捏着手中啤酒罐,路当归垂着头坐在沙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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