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吹又生(38)
他站在原地,顶住额角,不断从脑中拼凑回忆。他想起前段时间,在村里响彻不停的广播,被酒精泡化的脑垂体重获新生,捕捉到令他狂喜的信息。
找到这个人...一百万...
一百万...所有的债都能还上...
再不会有人找他催债,再不会有人对他围追堵截,再不会有人威胁卸他胳膊卸他腿,再也不会有人拦他往赌场进...
这近在咫尺的美妙幻境,逼得吴权瞬间清醒,他冲出小屋冲进客厅,在垃圾桶翻找半天,在满地的果皮纸屑里翻出一张,被拧成拳头大小的、没来得及丢掉的照片。
他重新冲回小屋,把扑过来抱他小腿的大宝踢开,几步上前拽起程容,捏住程容的下巴,几乎捏碎程容的骨头。
照片没法全然确定,但这‘身材臃肿腹部凸出’,肯定是跑不了的。
一百万...
吴权笑出满口牙龈,他揪住程容头发,把他往床下拖,程容护着肚子没法反抗,头皮疼的快被扯掉,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从裤袋里掏出更锋利的笔,灌注全力下去,几乎捅穿吴权掌心。
吴权嗷嗷狂嚎惨叫跳脚,目眦尽裂哐哐捶墙,血腥气激得他两眼发红,杀气四溢,他提起程容的脑袋,下死手给了他一掌。
两巴掌打在同一个地方,程容被抡的牙齿松动,甚至感觉不到疼痛,耳朵嗡鸣听不见东西,眼前昏黑罩上迷雾。他浑浑噩噩濒临绝境,鼻梁被掌风扫到,半边脸似乎都被打歪,满口血腥混着甜咸,眼泪呛进肺管。肺部像被大手抓住揪紧,肺腑胃肠连接成片血脉,从口中寸寸抽出,带出满腔浓血。
吴权掌心的血沿着小臂向下淌,淅淅沥沥落在地上,蜿蜒流成一片。
他痛的神智全无,醉意上头,甚至起了杀心。他心想反正悬赏没说死活,先让他释放心中怒气,比什么都重要。
脚边有个...特别适合练脚的东西。
隆起的肚皮像个悬空的球,满载潮-湿-水-液。
这么一脚踢上,水球破裂,会比射门更有快-感。
吴权摇晃后退几步,在墙面擦擦鞋底,他助攻猛跑几步,像即将在禁区射门的国足,飞脚踢向程容肚皮。
第49章
大宝惊的啊啊叫喊,过度惶恐令他嗓音沙哑,眼睁睁看着恶魔般的父亲飞起一脚,向躺在地上的哥哥踹去。
程容几乎丧失意识,一动都动弹不了,但隐约感觉劲风逼近,他拼着最后的力气,试图蜷起半身,可手脚没有半分支撑,酸软的动弹不得。
对不起木黑黑,我还是...保护不了你。
他紧闭双眼,等待肠穿肚烂的结局。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如期降临,他听到“啊”一声惨呼,那只飞脚并没有碰触肚子,反而有个重物砸上地板,那东西发出凄惨哭叫和哀鸣,朦胧中似乎还有求饶声,伴随拳头落肉、血肉横飞的闷响,回荡在窄小的屋子里。
大宝被吓得两股颤颤,尿液似小溪哗哗涌出,浸湿一小块地板。
飞溅的血腾到程容脸上,浓烈腥气令人作呕,程容猛然掐紧手臂,让自己撑开眼皮,睁眼往旁边看。
周柏半蹲在地,抓住吴权的衣领,一拳捶上他右半张脸。
程容不敢再看,努力往旁边挪动。
那张脸快看不出人样了,肿的像个猪头,几颗带血的牙在地上滚,乌溜溜划出数条血线。
周柏咬紧牙关,嘴唇抿成一线,唇珠绽红近乎崩裂。他像个从地狱爬出、遍身染血的修罗,不顾理法与道德,只想发泄浓重仇恨。
“你打了程容...几下?”
明明已经被砸的眼睛都看不见人,鼻子被挤进两颊之间,喊叫要用气音发声,吴权仍被这强势威压镇住,他涕泗横流汗泪交织,半句谎话都不敢冒:“两下、两下、只有两下,根本就没用力!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也有老婆儿子,我老婆就在隔壁,我儿子,对,我儿子就在旁边,你看看他,他都吓尿裤子了,你看看他呀!”
吴权的话如一声惊雷,将程容从昏睡中震醒,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向那边蹭了两步,把吓到目瞪口呆、满身尿味的大宝搂过,将他的深埋入怀:“别怕,没事啊别怕,这个叔叔...这个叔叔就是生气了,不会杀掉你爸爸。”
“谁告诉你的?”,周柏勾起唇角,冷然一笑,狠狠飞起一拳,打飞吴权门牙,“谁告诉你,我不会杀了他?我会一颗颗敲碎他的牙,让他流干全身的血,也说不出完整的话。”
吴权两眼一翻,双腿绷直,浓重的尿骚混着酒气,在腿间蔓延开来。
周柏缩鼻嫌弃松手,迈过他的身体,来到程容面前。
他抓住程容小臂,把那个埋在程容怀里的孩子,一把拽了出来。
大宝前十几年的生命中,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他羞惭的不愿抬头,裤子湿哒哒冰凉凉,裆下漏风,似乎连小鸟都低人一等,不敢抬头挺胸。他并拢夹住双腿,感到和眼前这个男人相比,他是多么弱小无能,甚至...不敢拦住父亲。
他男子汉的尊严被打碎了,破碎成渣被碾压在地,怎样也拼不起来。
“周柏,柏柏,木白白,大宝还是个孩子...”
程容伸手去抓大宝,被周柏掠住小臂,回腕重新放上肚皮。
“程容,松手”,周柏冷淡开口,嗓音轻柔,却不容置疑,“先管好你自己。”
木白白怎么了...
生气了吗...
有哪里不一样了。
程容被迫抱着满怀的湿纸巾,擦净脸上被溅上的血。
“你的名字是大宝?”,周柏半跪在地,抽出一张湿纸巾,覆上大宝的脸,“你是个小男子汉了,擦干眼泪,站直身体。”
大宝没用湿巾,而是举起袖子擦脸,一张脸被擦的斑驳一片,汗水泪水混成一团,黏的没法睁眼。
但不知为何,他没法不听面前这个男人的话,这个男人的气场有种莫名的威压,仿佛无论他张口说出什么,自己都要乖乖听从。
“现在,你把我的话听好,仔细刻进脑子里去”,周柏嗓音严肃,没有丝毫调笑的意思,“拿着我给你的这柄小刀,去旁边的屋子,把捆住你母亲的绳子割开。然后用你母亲的手机,给纸条上的这个叔叔打电话,说是周柏的要求,让他马上过来处理,听懂了吗?”
“听、听懂了。”
大宝挺直腰背站着,虚软的身躯似乎腾出力量,能支撑他迈出步子,依眼前这人的要求,完成他吩咐的一切。
“重复一遍。”
“解开妈妈的绳子,给纸条上的叔叔打电话。”
“乖,去吧。”
周柏起身,在大宝背后拍了一掌,这一掌像将军给小兵鼓舞士气,大宝被拍的气势十足,一溜烟跑进母亲的小屋。
程容擦干净满脸的血,悄无声息向后挪挪,悄悄挨上墙壁。
他挺过最初的震惊,后知后觉的恐慌弥漫上来,迅速覆盖全身。
他闻到满室的火药味,硫磺味从周柏身上爆发出来,只需一个火星,就能把他炸向太空。
跑到现在...躲到现在...还是躲不过躲不了,他又把自己作成这样...木白白肯定会扒掉他一层皮。
“白白、嘿、木白白,那个,我挺好的,你别靠近了好不好,我真没事嗨,这都不是我的血,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什么都没有,那个,你别靠近了、别、别——”
周柏几步走到程容面前,半蹲**,手臂用力,把程容打横抱起。
膨胀的肚子像个皮球,悠悠顶在两人之间。
木黑黑是个不识亲疏远近,也不懂人间疾苦的小玩意,它全然忘了周爸爸说不要他的话,见它的周爸爸过来,立即张牙舞爪手舞足蹈,在程容肚皮上,顶-出接连不断的凸起。
周柏盯着那运动的肚皮,惊愕睁大双眼。
程容吓得恨不得滚出周柏怀抱,在地上刨土挖坑,把自己从头到脚埋进去,像狍子一样露屁股可以,绝对不能露出肚皮。
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已经到了此时此刻、此刻此地,在听到周柏说过那么残酷的话之后,他还是不敢挺起胸膛,正面和周柏杠,说你凭什么拿掉我的小孩。
可能潜意识里...他依旧相信周柏爱他。
也相信在关乎性命的问题上,周柏所做的选择,都会以他为先。
但也正因为此,他生出某种对立的恼怒,这种不能主宰自己生命的惶恐,将他变成个炸毛的刺猬,探刺去扎周柏。
“放我下来”,程容赌气在周柏怀里扭,“我自己能走。”
“好”,周柏干脆利落答应,把程容往地上一放,自己退开两步,“走吧,我不会靠近你。”
程容愣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有点难以置信。
...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真把他放下了?
...这不是小打小闹,一点情趣而已吗?
...怎么真把他放下了?
他两股颤颤,脸肿的像个猪头,瘦弱身躯捧着滚圆的肚子,别提迈出一步,就连站直都要靠着墙壁,根本没力气挪步。
他站了不到半分钟,终于控制不住哭了,两臂伸开,可怜巴巴向周柏求饶:“木白白,我错了。”
“错在哪了?”
周柏气定神闲站着,并不上前扶他。
“我...”
他想说我想不出错在哪了,但看着周柏的脸色,他顿觉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此刻绝不能硬杠,应以怀柔为主,先求木白白把他抱走。
“我、不该偷偷跑走...”
他作出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嚎啕大哭的样子,然而因为并非真情实感,也没有言情女主的美貌,所以干打雷不下雨,嘶嚎了不知多久,也没憋出半点眼泪,更没哄动周柏的眉毛。
周柏远远站着,并不靠近,凉凉飞出把刀子:“演技太差,我给你滴瓶眼药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