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吹又生(31)
熟悉的铃音打破僵局,周柏扭头看手机,腾出手接个电话,登时神色大变,急匆匆往外走:“什么时候的事?是哪家公司?我马上过去。”
周柏甩门出去,程容忙跟着跳下床,光脚跑到门边。听周柏的意思,直觉是诺天控股出了问题,他想跟过去问问,强烈的低血糖骤然袭来,熬的他眼前发黑,两腿发软往地上扑。
他强撑力气,拖脚走到门边,踉跄扶住把手,仅存的意只够他弯曲双腿,摇晃瘫倒在门前。
脑海里卷过很多画面,各个光怪陆离、血肉横飞,在神经线上弹拨敲打,令他在昏迷中也眉头紧锁、翻来覆去,迟迟不能醒来。
他梦到自己躺在巨大的寒冰上,两腿被大力分开,小腹比隆起的山丘还要高耸,小孩拼命往下挤,他疼得目眦尽裂、呼天抢地,旁边仍没人回应,甚至没人握他的手,只有呼啸海风,在耳边赫赫作鸣。
画面一转,他又躺上火山喷发后的地表,后背皮肤好似躺上火舌,烧焦的肉皮味浓到刺鼻,他不敢抬头也不敢睁眼,肚皮庞大如鼓,且在不断颤动,小孩拼命想往下挤,而他根本不敢分腿,浑身抖若筛糠,牢牢把小孩困在腹中。
“怕什么?”,熟悉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温柔却饱含凉意,“把它剖出来,你就安全了。”
“我不要……不要安全”,程容在梦中哭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方文说不让剖……刨了小孩会死的,不要小孩死掉……呜……”
“无所谓的”,那个声音靠近程容,像塞壬的歌声,引诱他沉沦深海,“即使生下来,这个小孩……我也不要。”
程容猛然睁开双眼。
天旋地转间,房顶的天花板都在打转,单调几何在眼前缩小放大,冷却凝固成团。
程容躺在地上,大口喘息,擂鼓般的心跳锤击胸口,在喉间咚咚作鸣。
他口渴的厉害,跌撞挪到桌边,喝下一大口水,没等咽下又吐个精光。
房间里太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静默的令人恐惧。
程容哆嗦拿起遥控器,把落灰的电视打开,没管打开的是什么台,只随意放着,转身给自己煮泡面吃。
打开外封,撕开硬皮,放调料包,烧水,对,还得烧水,去哪烧水……
程容浑浑噩噩找水壶,电视里传来单调的播报音:“今日新闻早间播报,感谢您的关注。今早六点十五分,在D市福辰小区3栋503室,警方发现第三例男性孕子死亡事件,死亡人二十三岁,是D市理工大学计算机系的在读学生,这已经是本月内发生的第三起恶性 事件,影响极为恶劣,警方正加大搜捕力度……”
后面的话,程容听不清了。
即使画面上都是马赛克,他也看到了模糊的红,一大片血从客厅流向门口,房间里几个人走来走去,地上都是杂乱的血印。
程容一口面都吃不下去,几步跑回卧室,急匆匆拿手机给方文拨号。
他知道不止方文一个人在做这类手术,但技术都大同小异,如果有人因此……那他……那他……
他又急又怕,两眼充血,手心滑得握不住手机。
平时方文都是秒接,再不济发信息也能秒回,这次他打了足足半个小时,那边都无人接听。
他六神无主,换号再打,对面直接显示关机状态,不知是不是屏蔽了所有陌生来电。
程容呆呆坐在床上,环抱双膝,把脑袋埋进膝间。
他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他到底做出了什么事。
他做出了怎样不可原谅的事。
因为他的自私和冲动,把他和身边的爱人亲人,置于了怎样的境地。
身旁手机嗡嗡作响,程容差点从床上蹦起,他猛然掠过手机,刚想接听就发现不对,这不是……方文的号码,是程秋的号码。
姐姐程秋有两个号码,一个紧急一个非紧急,用于紧急联络的这个……她曾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中,程容都必须马上接听。
铃音变成催命的符咒,程容死死盯着它,迟迟不敢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PS:高铁太吵了只能先写到这,先发这些吧。再次感谢金主爸爸爸捧花kiki、被气哭的kiki(你们两位可以组成好姐妹嘿嘿)、Uta、kennydeqi、withanorchid、徐二狗、青黎的玉佩支持,以及中二某少年,盲打你名字太容易了2333~也感谢朋友们的评论,看评论时最有激情了~
第41章
程容对姐姐程秋的恐惧,深深刻在基因里,即使大脑叫嚣着别接别接,手脚还是不听使唤,颤巍巍按下接听。
“程容,怎么这么晚才接,不敢接我电话?”
“我、不是、没有……”
“我又不会吃了你,怎么每次接我电话,都吓成那样?”
“我……没有……不是……我不怕……”
“这次给你打电话,是有件事通知你。这么长时间过去,你历练的差不多了,手里那些资源,以后不准再跟,全部交给我处理。”
程容被程秋当头一棒,敲的眼冒金星,手指差点握不住手机:“姐……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突然?”
“还敢问为什么?你自己想想为什么!”,程秋说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连珠炮似的质问,“我再不插手,你是不是要把我们的资源,全部让给诺天控股?问你什么都不说,如果谈好了利润,也情有可原,连利润都不谈,谁知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们也要进这块市场?现在财富中心建起来了,上下游渠道谈的差不多,你手里那些资源,我也打过招呼,和诺天的合作暂时中止,我们会提供更好的服务。”
程容原本被吵的头疼欲裂,一段话听得支离破碎,但程秋的最后一句,像长针刺进大脑,逼得他瞬间清醒:“姐!姐!不行!这个不行!他们一定要和诺天合作!”
“为什么?”,程秋曲起指骨,冷冷逼问,“诺天率先进入市场,但他们做股权起家,线上都是浮动产品,还成立诺信资产做上游,上面下面的利润,他们都要吃尽。有时上个破烂债权,也被瞬间抢光,为什么?物以稀为贵,他们实力不够,拿不到优质资产,但客户需求在那,死马得当活马医。而那些企业客户,对资金流动要求高、对资金安全要求更高,一天到一年的债权产品,他们通通都要。这些资产,诺天拿的到吗?给的出吗?能保证投资收益吗?”
“……”
程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姐姐说的在理,周柏和他都用了全力,还是摸不到诺天员工持股的业绩标准。有时客户明确提出需求,诺天给不出对应的产品,这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力气使不出来,空落落的也会迷茫,还不知如何转变。
“还有”,程秋又想起什么,话尾一转,“你和那个……叫什么,对,叫周柏的,是什么关系?”
程容向后一躲,后脑勺磕上墙面,整个人像条被按上菜板的八爪鱼,手忙脚乱握不稳手机。口舌像被砍掉一半,支吾哼唧半天,才憋出几字:“没、没什么……”
“真的吗?”,程秋显然不信,两条细眉拢作一团,直直逼问程容,“我已经问清楚了,他就是你在诺天的合作对象,诺天少说也有上千人,为什么只和他合作?如果利润够高也能理解,你又不求利润,你图什么?如果是个女孩……你老大不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脑子一热坠入爱河,用资源当聘礼,我也勉强理解。但他是个男人,亲兄弟还算明账呢,你和他之间,关系得好到什么程度?”
程容心头一抖,下意识按断通话,他直直盯着小屏幕,丢火钳似的扔掉手机,把手臂挪上小腹,整个人往床上栽,侧身蜷缩起来。
他同手同脚拽来被子,把自己裹成肉茧,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姐姐已经查出周柏,迟早也会发现他们的关系。
喜欢男人已经称得上惊世骇俗,自己又一意孤行怀上小孩,和怪物有什么区别。
母亲那边的堂兄弟姐妹,以及亲姐亲哥,都按部就班读书上学、去国外留学镀金,回来继承家业、结婚生子,鲜少有像他这样普本毕业、专业马虎、在事业上毫无建树的‘人物’。
何况这样的他,还喜欢男人,还不顾后果怀了孕,以后还会张开双腿,拼命生下小孩。
太可怕了。
太离经叛道了。
太大逆不道了。
程容这辈子全部的勇气,都用在了当时的手术上,残留的懦弱后知后觉扑来,在他心口张牙舞爪,揪住他沉向恐惧的深海。
不止是姐姐,周柏也早晚会发现他怀孕的事实。
周柏三番五次试探,都被他用各种理由搪塞,但随着月份增大,他的肚子会像皮球一样鼓起,只要被抓去医院,怎样都逃不了的。
周柏和姐姐,会让他生下小孩吗?
不可能的。
不能留在这里,他得离开,得跑的远远的,说不定警方正在搜捕,他得趁被警方控住前找到方文,保证到足月的时候,他能顺利生下小孩。
程容像只被惊吓过度的仓鼠,连滚带爬逃下床,叽叽叫着在屋里乱窜,塞几件衣服进背包,临出门想起没带证件,又把证件塞进口袋,跑出楼道饿的厉害,又冲回屋子,把没泡开的面捧起,囫囵填入腹中。肚里的胚胎仿佛受够了泡面,虽然没长出四肢,仍靠意念拳打脚踢,把程容折腾的干呕不停,一路扶墙进了手机维修部,换了手机换了卡,把原来的卡一折两半,随手抛进路边垃圾箱。
他不敢在G市待太久,买机票又来不及,只得临时买站票登上火车,回老家方文的诊所去找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