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仿佛只是冰山一角,降谷零甚至不敢去细想这座冰山有多少类似的情况。
组织的资金来源从来是个迷,那样一座庞然大物需要足够夸张的资金作为能源来运行,而至今为止,不管是公安还是FBI都没有发现真正的资金来源和关系链。
如果是这样一座座捋不清关系的帮派赌场又或者其他的东西,如同人体血管一样,从世界各处不停向心脏供给鲜血和营养……
降谷零摇了摇头,按下心底快要破土而出的恐惧,不敢去想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到了换班时间,他一个人压抑着沉重的心绪回到出租屋,在经过一条街道时,空气中掺杂的淡淡血腥气让他停下脚步,眸光倏然锐利。
在原地辨别了片刻方向,他放轻脚步朝着血腥味传来的地方靠近。
前面不远是一片停车场,算不上有多偏僻,然而现在已经半夜,街道上看不见半点人影。
降谷零没有贸然靠近,在附近找了个足够隐蔽又能看清楚情况的地方藏在后面,小心翼翼地从掩体后面探出视线,微微眯着眼看向腥气传来的停车场。
映入眼帘的景象在黑夜和晚风的渲染下变得格外可怖,倒在地上的人影,那底下缓缓向外扩散的黑红液体,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
一道修长的身影背对着这个方向,精瘦的腰线被燕尾服掐出明显的弧度,笔直的双腿被包裹在西装裤下面,如果不看他脚边不远躺着的尸体,对方看上去更像是要去参加一场晚宴,而不是像变态杀人魔一样站在一片血泊之间。
降谷零死死的盯着那道身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很多,心脏砰砰作响,心底升起一股不受控制的不安。
有脚步声传来,一道身影从停车场的另一个方向慢慢靠近。天上的乌云走远,明亮月色照耀下来,背对他的那人侧过身,循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五官轮廓变得清晰。
他沐浴在月光下,细软的银色发丝被微风轻轻浮动,红色的瞳好似被鲜血侵染,鲜艳异常,如同夜晚出没寻找猎物的吸血鬼,在周围景象的渲染下显得格外妖异诡谪。
降谷零瞳孔一瞬间收缩,整个人僵硬地立在原地。
实际上在知道对方被带入组织并且成为高层之后他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想象和亲眼目睹的现实存在着难以跨越的差距。
就像在课本上读到了山如何险峻,大海如何辽阔,可脑海中浮现的景象总是隔着一层模糊的雾,只有真正的体验和目睹之后才会发现,一切的文字都失去了颜色,那一瞬间的冲击足够让人推翻过往的一切想象。
大海的壮阔和山峰的威严险峻会让人失去言语的本能,空白的大脑不会给出任何形容词,苍白的话语也无法准确描述出大自然的伟岸神力。就如同他现在一样,所有的感官在顷刻间放大,在茫茫黑夜里仅仅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就清晰的看到,那脚边躺着的尸体瞪大的瞳孔中被放大的恐惧和狰狞。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陡然变得厚重浓郁,萦绕在鼻间,挤压了新鲜的氧气,一呼一吸间全是令人作呕的腥味,身体本能地排斥那种浑浊,于是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
降谷零眨了下眼,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他其实也杀过人,最开始是监狱的死刑犯,而现在的感觉就像他第一次杀人时感受到的一切,控制不住的恶心和呕吐欲在胃里翻滚。他咬着牙,强压下心里那股冲动,视线直勾勾地注视着那血腥中表情平静的人。
另一道身影靠近,银发的杀手在黑夜中如同漫步而至的死神,黑色长风衣的下摆随着走动摇曳,带着见惯了死亡的平静和压迫感缓缓走近。
“都解决了?”杀手低声询问,从口袋拿出香烟含在嘴边点燃,对面的青年恹恹的点了下头,有些烦躁地褪下手上染上鲜血的黑色手套。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只可惜手背上狰狞的疤破坏了一切的美感,如同出现裂纹的瓷器,一瞬间就失去了应有的价值,令人惋惜不已。
琴酒的视线在那道疤痕上错落了一瞬,又很快收敛,将烟递了过去。
等人接过后他把手放回风衣口袋里,另一只手夹着烟嘴抖了抖烟灰,放在嘴边吞吐烟雾。
“这边解决了,走吧。”
他迈开步伐走向出口,身后的青年点燃了烟,在夜色下缓缓地吐了口气,猩红的眼眸转动着,平静地看向不远处的建筑。
视线对上的一刻,降谷零反射性地缩了回去,背脊靠着冰冷墙面,心跳如雷震鼓,超过平均阈值的速度加快了全身血液的流动,眼眶泛红,眼白漫上血丝。
直到空气中震动的脚步声彻彻底底消散,他才敢放松紧绷的神经,仰起头微微张嘴慢慢调节呼吸的频率。
天边的月色照亮了他此时的狼狈,降谷零失神地望着远处的月牙,大概从没有任何一刻如同现在一样,清楚而清晰的认识到,那消失的两年到底意味着什么。
春末的夜晚还带着寒意,不知忧愁的晚风一吹,裹挟着的寒意如冰锥刺骨。
降谷零哆嗦了一下,曲起膝盖环抱住自己。
他今晚受到的冲击和刺激太多,那仿若无法攀越的山峦和无望的救赎像沉重压抑的海水向他袭来,他被拽入了海底,心肺储存的氧气在流逝,指尖发冷,浑身僵硬的无法动弹。
周围的空气安静极了,厚重的乌云再次挡住月光,视线沉入黑暗。
啪嗒、啪嗒、
有脚步声悄悄传来,声音若即若离,叫人分不清真实和虚幻。
降谷零心里的警报拉响,他清楚知道自己现在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可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的身体麻木且不受控制。
他狼狈的撑在地上,黑色的西装裤腿和光亮的皮鞋出现在他面前的街道。
“看我发现了什么。”熟悉的嗓音懒散而轻慢,像一把利剑扎进脑子里。
“一只偷看的小老鼠。”
降谷零呼吸一窒,僵硬的颈脖如同坏掉的机器零件,一点一点,缓慢而狼狈的抬起头。
那人手里夹着未点燃的烟,右手重新戴上了手套,挡住了那道狰狞的疤,华丽的燕尾服穿在他身上优雅而矜贵,像从晚宴上悄悄溜走的王子,屹立在黑暗中微微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的偷窥者。
A…KI…
降谷零动了动唇,如同失声一样没发出一点声音,眼前的人熟悉而陌生,即使隔着一点距离,他也能闻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已经被风悄然吹散的血腥味。
那样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熏得他头晕目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拽住,痛得神经麻木。
降谷零用力咬破舌尖,竭力唤醒自己的理智。
“秋……”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矜贵的王子殿下屈膝半跪在他面前,地面的灰尘染脏了华贵的礼服,他抬起手,左手手指捏住偷窥者的下颚,强迫他抬起头。
从下巴的接触面传来的指尖温度微凉,面前的人看着他,那平静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降谷零的喉咙一瞬间堵得慌,用力过猛的手指掐破了掌心的皮肉,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滴落。
他视线有些恍惚,记忆中那个总是懒散的,在太阳下柔和了眉眼,在烟花下悄悄勾起唇角,笑得无奈又满足的青年如琉璃破碎,割裂拼凑成了眼前这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组织干部。
“抱歉……”干哑的喉咙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凭借本能,一声一声,发出微不可闻的低喃。
他生在阳光下,本该踩着清晨第一缕阳光,迎着和风细雨,拥抱最美丽的春天。
总是拼尽全力想要保护他人的青年变成了平静收割生命的死神,他失去了春日的晨曦,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被拽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沦。
降谷零的心脏疼得发木,视线模糊,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见过那些伤,也清楚那些改变,可一切都没有亲眼目睹的血腥和杀戮来的震撼,来的更为彻底。
目光所及的一切让他清醒的认知到,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没办法回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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