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太子与皇上,与其他的兄弟关系,不一直都很好吗?
显而易见的,阿珠最开始想要问的,绝不是那些轻飘飘,可以被一笔带过的问题。
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为何?
允礽描绘着贾珠的眉眼,昏睡着的少年看起来异常柔软,沉沉的呼吸声透着潮气,长而微卷的睫毛微颤,好似是在梦中遭到了什么惊吓,半晌,他的脸动了动,擦过了太子殿下的肩。
因为,这是大逆不道。
关乎兄弟手足的也就罢了。
可康煦帝……
皇上这般宠爱太子,允礽却有了这样的心思,这无论如何都称得上有罪,对么?
允礽漫不经心地撩起贾珠的头发,是啊……
他想,为何呢?
就连允礽自己都不清楚,为何有朝一日,他会在看到自己的骨肉至亲时,心中会有压抑不住的杀意。
那勃然的怨毒让他自己都茫然,又何况解释?
等允礽捋顺这其中的矛盾,想必,那个时候,他该是会清楚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尤其是,这一切,或许都与那多年纠缠的梦魇有关。
允礽松开手,手指摩挲了一下贾珠的侧脸。
……阿珠似乎从许多年前,就与梦魇息息相关。
…
贾珠咳嗽着,好像怎么都止不住喉咙的瘙痒。
他迷茫地看着眼前。
这就好像是一场梦,他隐约可以听到耳边暴怒的争吵,却不知这争吵究竟是为何而来。
待那些迷雾散开,他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处荒废的府邸。
这府邸看起来不大不小,算不得圆整,处处都透着荒败颓废的气息,他下意识地沿着台阶往里面走。
他似乎本能地意识到,他可以去哪里。
在宅院的尽头,这座四处无人的院落,总算是有了一点人烟气息。
他听到了声音的动静。
“二皇子,您说您闹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何?从前索额图挑拨您谋逆,就已经叫万岁难过。可他还是选择了将您当做是太子,又重新将您给立起来了。您说说,这么好的机会,怎又……”
“说完了吗?”
那是一道极其冷漠,好像是从刀锋拖过冷血的嗓音,“说完了就滚出去。”
“二皇子,臣这次来,可不是……”
哐当!
屋内骤然响起了惊天巨响,然后就是凶狠地砸在了人的脑袋上。
一声惨叫声起,紧接着便是剁肉般的声音。
“是想替谁来说客,老四?”
他道,“谋逆又如何,没多少几个,也没杀了你家主子,算是你主子幸运。怎么?替他扫除了登基路上的障碍,他还不高兴不成?”
他大笑着。
笑声里满是怪异的扭曲。
“还是说,杀了他家老十三老十四,叫他痛苦了?”
那暴戾的杀气,是挥之不去的冷锋。
好似刀子刺骨般,一下,又一下地切割着皮肉。
“嗬嗬——”
屋内不知到底是什么模样,但隐约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老四派你来时,就没想过你能活着出去。”漫不经心的话语里带着兴奋的血气,“难道你家主子没与你说,我可是见血就疯的……”
——怪物。
…
贾珠猛地睁开眼,汗水从额间流淌下来,酸得他的眼角无比难受。他的身体虚弱,费了一点力气,这才挣扎着擦拭起额角的冷汗。
他这略微一动,就发现不仅是自己的额头,连带着衣裳也都彻底湿透了。
贾珠看着外头的夜色,意识到现在还是半夜。
但这似乎已成为习惯。
贾珠对这多次发生的事情,并未流露出异样的神情,只是轻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似乎还在平稳睡觉的太子殿下——果不然,他并没有回去自己的寝宫,而是在这偏殿跟着他一起歇息——年长些的少年鼓了鼓嘴,还是慢吞吞给他盖好了被褥,这才摇摇晃晃地下了床。
他从下午,到眼下睡了好长时间,肚中已是疯狂打鼓。
好饿。
贾珠甚至来不及思忖梦中的内容,赤脚走到桌边,捏了块糕点来吃。
甜的。
贾珠两口就吞下,稍微安抚了一下如绞肠般的胃,这才缓缓坐下来,低着头,开始啃糕点果腹。他两口一个,两口一个,没多久,就将整一盘糕点全都解决了。
他摸着总算是安静下来的肚子,这才慢吞吞地摸索着茶壶。
冰冷的茶倒出来,倒是有些解腻。
贾珠喝了半盏茶,抱着茶杯出神。
他赤/裸的脚趾踩在毛绒的毯子上,清浅的月光散落下来,缓缓地舔舐上少年的脚踝,露出那一节白得透光的血肉。
直到他冷得打了个寒颤,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或许需要一件衣裳。
一双手从后面的黑暗摸了过来,三两下触碰到贾珠那一身湿冷的里衣,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旋即就亲自动手,在贾珠的挣扎里除去了他的衣服,叫他一身白皙的皮肤都裸/露了出来,瑟瑟发抖。
旋即,又一件微暖的外衫罩在贾珠身上,简单粗暴地给他穿起来。
贾珠停下挣扎,乖乖地任由着来人动作。
又一件厚实的披风盖在贾珠的肩头,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后头传来,“阿珠就不怕给自己冻死?”别的也就罢了,这般湿冷的衣裳,居然连换也不换就这么穿着!
贾珠浅浅笑起来,“殿下这不是来救我吗?”
下一瞬,他的耳朵刺痛,竟是太子殿下狠狠咬了一口。
“别转移话题,醒便醒,为何要偷摸着来吃东西?”允礽借着稀薄的月光,看着已经被吃光了的糕点,“都是隔夜的东西,叫厨房再做一份便是。”
贾珠捂着已经六七分饱腹的肚子,软软地拽着太子的袖子,“保成,我已经吃饱,不用将他们吵醒。”另外一只手悄悄地揉着自己的耳朵。
已经是滚烫得要命。
贾珠迎着月光,有些看不清楚站在黑暗里,允礽究竟是何表情。
可他听得到太子轻叹一声。
“阿珠,不必这样。他们伺候是应当的,你免去他们的劳苦,他们并不会因此感激你半分。纵是这毓庆宫里的人,假如孤要他们背叛你,那也是一句吩咐的事,他们不会记得你之前的一点点好处。”
允礽说出这么一番话,贾珠也一直都在认真听着。
片刻后,贾珠摇头笑。
“殿下这话不对。”他道,“我平日里能顺手给他们做的,不过是些小恩小惠。可要他们为了我与保成对抗,这说不得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这根本就不是一桩公平的事。
因着不公平,所以贾珠不认为他们背弃自己,会是什么难以想象、难以接受的事情。
“按照阿珠的说法,就算平日里对某些人再是好,可这些好处没超过他们的利益,就算被他们所背弃捅刀,也要欣然接受?”
允礽的声音很温柔,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夜晚,那就仿佛在说一个有趣的故事。
可贾珠的眼眸微睁,露出少许惊慌。
他意识到了……
允礽在说什么。
贾珠的呼吸变得沉闷,可他的眼神依旧注视着太子,并未挪开。
“殿下,那些事已经发生了吗?”
“……没有。”
“还未发生的事,可以防范于未然,却不能本末倒置,一心一意只想着这个。”
“可是阿珠,我恨。”允礽缓缓地、平静地说道。那就好似是平静无涛的海面底下,谁也不知到底藏着多少狂暴的暗涌。
“不知从何而起,可孤当真恨得彻骨。”
【警告,警告——】
有时,他能感觉到血液的滚烫。
那潜伏在骨髓血肉的憎恶叫允礽几乎发狂,他的理智岌岌可危,却在白日露出矜持傲慢的微笑,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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