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乾清宫内,暗香袅袅。
又一次给太子擦屁/股的康煦帝抱着胳膊,幽幽地说道:“当初朕是怎么选中保成当太子的?”
顾问行气定神闲地说道:“皇上喜欢。”
康煦帝:“朕这喜欢可真会找事。”
顾问行笑,“皇上,奴才可有好几年没看到余尚书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康煦帝斜睨了他一眼,也摸着下巴颔首,“不过,之前在朝中早就看他欠些教训。”
余国柱前些年是不错,不然也不会一路被提拔到现在这个位置上。
可自从他和明珠靠近后,有些举动就叫康煦帝看了碍眼。
当初抬举明珠,除了康煦帝厚待他,也的确是因着他有才。
但最根本的,还是为了叫明珠和索额图旗鼓相当,免得叫东风压倒西风。
可半年前,索额图再度遭到康煦帝训斥后,被彻底罢免了军政大臣的位置,在朝中的地位受到了削弱。许是为此,明珠一派的官员便显得过分抖擞起来了。
太子在知道的时候,还曾嘲笑过索额图短视。
那明目张胆的揶揄叫康煦帝怒视了几眼,但心中也是忍不住笑了笑,赞同起太子的话。索额图一脉到底是与太子息息相关,只要太子在,有些事情就不必那么着急。
短视,的确是短视。
昨日太子闹出的这一场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允礽都没自己动手,在康煦帝的眼中更比不得侍卫那桩事。
不过余国柱自己将这件事闹大,又主动凑过来,那康煦帝顺手敲打一下,也不为过吧?
皇帝不喜余国柱自作主张的行为,他当然也不许任何人污了太子的声名。
就在这当口,慈宁宫突然来人,跪倒在殿前。
“皇上……太皇太后,昏厥了过去。”
康煦帝脸上的笑意僵住,霍然站了起来。
…
有关太皇太后的消息,一下子就飞入了各门各户,重新上课的贾珠等人自然也是知道。
太子每日清晨都会比平日晚些过来,太子师傅们都知道殿下是去了慈宁宫,就也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曹珍叹了口气,看向格图肯,又看着贾珠。
他们这些时常出入宫闱的,更能感觉到这宫中气氛的变化。太皇太后的身体到二三月时才康复了些,不到几个月又重新陷入昏迷。
这种情形,对于太皇太后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本就是一桩非常危险的事。
纵然这皇宫内有再多的药材,可这生老病死的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就能挽回,哪怕是医术最高超的太医院院首,都没有办法能够救回太皇太后的寿数。
太皇太后时常在昏迷中,偶尔几次清醒,都非常短暂。
康煦帝几乎整日都呆在慈宁宫,皇贵妃带着后宫妃嫔轮守,后宫的气氛紧绷到了极致,倘若这时丢进去一把火,就会彻底燃爆。
贾珠看向太子的空位,不自觉地摩挲着脖颈处,敛眉沉默。
太子殿下对太皇太后还是有感情的,从前皇帝与太子闹脾气,殿下总是爱把“去和太皇太后告状”这句话挂在嘴边,倘若太皇太后真的去了……
贾珠心中一寒。
汤斌进来,看着这几个伴读心慌意乱的模样,冷着声音说道:“太子殿下虽还未来,可一个两个都这般走神,还要怎么读得下去?”
汤斌发火,他们这几个伴读忙收敛了心神,一个个好好坐着。
这才叫这位老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漫步走到贾珠的身旁,不紧不慢地说道:“先前我叫你做的文章,如何了?”
贾珠从书袋里抽/出那篇文章交给了汤斌。
曹珍挤眉弄眼地朝着格图肯暗示汤斌这个人明目张胆地偏心,格图肯用两只手捏着自己的眉头,轻声说道:“如果太皇太后……”
曹珍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
太皇太后存在于太多年,历经了几任,不管前朝如何翻倒,这后宫有这位老祖宗坐镇,可有多少人会觉得心中能安?
一旦太皇太后去了,那种庞然大物却轰然倒塌的感觉,是叫人怎么都适应不了。
他们尚且如此,皇帝更不消说。
不多时,太子铁青着脸色从慈宁宫归来,他脸上的冷意好似能将一切吞没,猛然坐下来,桌椅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汤斌不紧不慢地看了太子一眼,将最后一句话说完,这才将文章还给了贾珠。
方才在汤斌的挑刺中,贾珠精疲力尽,压根没办法去细想其他的事情。等重新看到太子时,方才被压抑下去的忧愁再一次翻涌上来。
汤斌看起来好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老神在在地将课程教导完了后,便在他们几个的桌前兜了一圈,这才慢悠悠地离开了。
贾珠看着自己桌前的糖,慢吞吞拆开吃了。
太子恹恹地将糖丢给贾珠,贾珠将糖给剥开,绕到太子跟前,反而又塞回到了他的嘴巴里。
允礽皱眉,“这么甜。”
汤斌这个老不修的肯定自己也喜欢吃糖,还是吃这么甜的糖,怎么不早点甜得将他的牙齿全部都掉光呢?
太子有些恶意地想。
曹珍和格图肯的眼角抽/搐,只觉得汤斌这个老顽童可真是的。他们一个两个埋怨汤斌,到底是将糖给慢慢吃了下去。
太子的脸上被糖鼓起了一个小包,尽管嘴里吃着甜,可是他的脸上并不是非常高兴,微蹙的眉头好似能一座小山丘。
太子没走,几个伴读自然也是没走。
允礽一脚踩在了椅背上,颇为心烦意乱地说道:“太皇太后身体不适,太医说,若是再过几日还是不能醒来的话……”
太子没有说完,但这后续的话,他们自然也都知道。
贾珠清楚,如果不是太子很烦躁,他是不会将这样的话说出来的。他站在太子的身后,一只手按在太子的肩膀上。
曹珍的嘴巴蠕动了下,似乎是想说什么,“……殿下,如果太皇太后真的很痛苦,那其实……”
他的话还没说完,猛地刺过来的寒意,就叫曹珍不敢再说。
太子阴冷地说道:“这话要是在阿玛面前吐露,纵是孤都救不了你。”
曹珍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力气甚重,直接抽得红肿起来。
“是我失言。”
太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在贾珠的按捏下垂下眼。
贾珠其实并非不赞同曹珍的话,毕竟身为病人有时过于痛苦,或许他们心中是希望早些离去。可是对于留下的亲人而言,哪怕还有一丝希望,又怎可能愿意叫父母亲人离去?
康煦帝如此敬重太皇太后,此时可并非能忠言逆耳的时候。
许是因为曹珍这话,太子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不多时就起身往外走。见贾珠没跟上,这才有些不耐烦地站定,“阿珠,怎不跟上?”
原本要留下来和曹珍说几句的贾珠不得已朝着他点点头,赶忙跟了上去。
格图肯怒视着曹珍,压低声音,“你是发什么疯?这会说这些话,你觉得你很理智吗?”
曹珍烦躁地说道:“我当然不是。我只是……我家中便有长辈如此,他临走前非常痛苦,一直想寻死,可是家里头非常难以接受失去的痛苦,又苦苦求了他多留了半个月。你觉得这样便是好的吗?”
他见过那种痛苦,为了寻求解脱而拼命哀求的模样,曹珍再也不想看到第二回。
格图肯沉默了一会,捂着脸叹了口气。
纵然是天家,纵然是皇室,也有人力所不能为的事。
…
夕阳下,两道几乎并肩的身影在残红里交叠到一处,拖出狭长的暗影。
寂静的宫闱处,连带着半分蝉鸣也无。
只有燥热的夏意在空气里浮动,却更能叫人心烦意乱。
贾珠看着去往毓庆宫的宫道上,扯了扯允礽的袖子。
允礽没有反应。
贾珠又扯了扯,允礽才堪堪停下。
贾珠叹了口气,几步走到了允礽的面前,果不其然看到了允礽冰冷眼底的红色,那甚至说不清是潮气还是旁的,但与其相反的是,太子眉尾轻挑,露出几分冰凉的寒意,“阿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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