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或者垂髫玩耍的孩童、或者寒衾冷枕孤独半生的老妪……
倏忽一瞬,仿佛穿越了数不清的人生、被数不清的心情冲刷着他的元神和心智。
这些记忆、感情,哪怕只在一瞬间,但那短暂瞬间的感情之强烈,沈忆寒丝毫不怀疑都是那些被青司幡吞噬的魂魄一生之中最无法割舍的回忆。
他看到最后,比起被这些记忆与感受冲击的痛苦和恶心,更多的却是目眩神迷。
他自己不知,旁边的云燃与重蒙一人一妖,却将他短暂失神的神情看的分明——
那双本来琥珀色的眸子,其中一只因为变成深紫色,更显几分妖异,此时此刻更能清晰的看见其中跳动的细小紫色雷纹,仿佛正昭示着主人心境的兴奋与不宁。
“沈濯。”
沈忆寒仿似被从梦中惊醒一般,面色一顿,扭头去看,才发现云燃正眉头轻蹙看着自己。
他看见云燃,便本能的松弛了些神情,带了些安抚意味的去抚他抓住自己手腕的五指,笑道:“……我没事,你放心。”
短短几句话间,夜色下所有游荡在外的灵体,都已被收入青司幡内。
沈忆寒想了想,将青司幡放在昏迷不醒的玄霄肉身旁边,掐诀默念了句什么,下一刻那青幡就微微颤动起来。
不一会,其中一个灰白色的光团灵体破幡而出,又由玄霄头顶百会进入他的身体。
重蒙早已跪在友人身边等待,见那光团进入玄霄身体后,玄霄果然身躯一震,立时将玄霄从地上扶了起来,揽住他的肩头枕在自己腿上。
沈忆寒道:“魂魄已重回肉身,至多一日之内,他该当能醒来,只是青司幡对他妖魂损伤不轻,好在元魄无损,恢复些时日倒也无……”
他本来想说倒也无妨,但语及此处,却忽然觉得眼前发黑,脚下一软。
好在有云燃在他身边,这才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扶住。
沈忆寒心知自己是真元消耗太甚,必得立刻休息,也不再拖延,只和重蒙交代了几句,便告辞去了,将打扫战场和余下的琐事交给妖修自己。
重蒙听完,本欲留他去狐族领地中修养,沈忆寒略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比起狐族领地,他更想回到那个和云燃醒来的谷底洞府之中。
云燃听他婉拒重蒙,却并没问起他二人如今居处在哪里,也不问那个山谷,看起来他虽然恢复了从前的记忆,但对这半年魔化后发生的事,也多少保留着记忆。
动身之际,沈忆寒正想催动真元,却被云燃拦住,道:“你真元枯竭,不宜再催动,我来。”
语罢递过手停在沈忆寒身前。
沈忆寒见状,微微一怔,片刻之后回过神来,抬眼看着云燃一笑,温声道:“……好,倒是好久没有这样借过你的便宜了。”
这话的确不假。
少年时两人在外游历,他或者真的受伤、灵力不济,又或者只是单纯懒得自己动用灵力御鸾鸳飞行,便没少这般借云燃的便宜躲懒过。
但随着两人修为境界的差距一日大过一日,渐渐云燃能去诛的妖除的魔,沈忆寒若跟着,只会成了累赘,二人便不再一同游历了。
从前的形影不离、同修同住,也渐渐成了书信联系、偶然见面浅酌闲聊两句,情分虽然不淡,但终究与少年时的亲密无间不同。
更勿论后来那百年的闭关,他们又是百年不见。
诚然人在少年时的感情总是一生中最热烈最纯粹的时候,即便是修行中人,亦不例外,但……
但若没有幻元灵璧之梦,他们大约是注定了只会越走越远的吧。
如今想来,若阿燃早已对他有情,心魔产生……也着实不算无迹可寻。
沈忆寒将五指搭上云燃手背,任由云燃化作遁光包裹了自己。
两人回到谷底,一路行动轻浅,甚至没有惊动就住在不远处的锦皮鼠妖们。
进了洞府,熟悉的灵气充沛的阴凉感包裹了沈忆寒,终于叫他今晚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
云燃亦环视了一圈洞府内的情形,看见那洞中那方波光幽暗的幽潭时,他不知想起什么,目光微微一顿,很快又若无其事的挪开了。
沈忆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目光也在那潭面上停顿了片刻,忽轻声道:“阿燃……这半年多来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云燃垂眸看着他,半晌才道:“……都记得。”
沈忆寒抬头对上他目光,不曾躲避,只是直直望进他乌黑的眸子里,又问:“那……从前的事呢……也都想起来了?是在今日看到你师侄的那柄剑时想起来的吗?”
云燃“嗯”了一声,道:“那时不曾全想起来,后来就都记起了。”
沈忆寒默然片刻,并不曾回答什么,只是仰头看着他,忽然抬手,修长的五指轻轻落在云燃侧脸。
云燃感觉到他指尖轻颤,这份触感竟然显得如此小心翼翼——
在夜色里洞中并不明亮的光线下,他仍然看清了对方眼眸中藏着的万语千言。
两人皆未再言语。
沈忆寒感觉到自己抚摸云燃侧脸的那只手忽被他按住,然后顺着他侧脸的线条一路滑至下颔、再到脖颈、到肩膀、胸膛,最后停在他饱满的胸部肌肉上。
敏锐的五指触觉下,沈忆寒感觉到一颗正在有力跳动的心脏。
他眼睫微微颤了颤,立刻明白了云燃的意思,抬眸望他、动了动唇角本想说什么,云燃却在这时低下了头。
沈忆寒唇上传来熟悉触感,微微怔愣片刻后,并不曾推拒,索性就势扶住了他的肩膀,闭目感受这个久违的吻。
洞中安安静静,二人交缠的身影投在波光明澈的水面上。
待沉静的结束这一吻后,云燃才道:“你真元透支过甚,先疗伤休息为要,我来帮你。”
沈忆寒道:“好。”
两人在潭边相对盘膝而坐,沈忆寒不再多想,抛却心头诸般杂念,安然入定。
他这次的伤势虽然确实不重,但与谢小风交手,的确让他几乎耗尽了真元与心力,他全身从思维到血肉无一不感到疲惫,需要很长的时间恢复。
他不再催动真元,转而起念运行起桃源心经,吸纳洞中灵力,重新温养蔫头耷脑、绿意枯涸的灵台桃树。
这个过程极慢,像是天地重新孕育一片土地的生机,好在其中始终有源源不断的真元从脉门处汇入他的身体。
沈忆寒自然知道那是谁的真元,也就坦而受之。
大约是因为这半年来两人双修次数变多,沈忆寒灵台桃树对云燃的真元已然完全熟悉,这狡猾的桃树大抵是发现云燃的真元已经是它能摄取到最好的养料,也就日渐的对这份养料熟门熟路也垂涎欲滴起来。
这桃树毕竟植根于沈忆寒灵台之中,说白了如今他和这桃树早已经密不可分,灵台桃树是他,他也是灵台桃树,桃树倘若垂涎欲滴,他自然也不免意动情移。
好在这种感觉也有不少是因为沈忆寒对云燃心中有情,于是也就更多是发自他心头念间,是他情与欲的具象化,他对此有完全的掌控和了解,并不会被其操纵、影响心智,和谢小风那下作的蛊虫相比,便全然不是一回事。
灵台桃树要死不活间,得到渴望许久的食物,立刻精神起来,兴致勃勃的开始进食。
……
沈忆寒再次醒转时,已在三日三夜以后。
他醒来第一刻并未睁眼,先是内视紫府,确定周身经脉调和、灵力充盈,伤势已全部恢复,这才睁开眼。
一睁开眼,便看见坐在他对面的云燃也在同时睁开了眼。
云燃道:“你如今的经脉凝实,比之从前,已有天壤之别。”
沈忆寒笑了笑,道:“是,短短半年如此进境,也算是诸般机缘巧合、造化弄人,其实侥幸之至。”
他言语间,见云燃盯着自己一瞬不错,微微一顿,转了话头道:“怎么这样看着我,可是觉得短短半年不见,我变化甚大?”
这话带了些轻松的玩笑意味,沈忆寒本来是不欲让云燃因为这半年发生的一切产生太重的负面情绪,才这样打趣,岂知云燃听了这话,却仍是静静望着自己,并不搭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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