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见惯风浪的时闻泽,此时也有些毛骨悚然。因为就在刚刚那个瞬间,穷奇先是自断双翅,借以挣脱电索,然后又从伤口处迅速长出一对金属钢筋组成的羽翼,就这么在追捕手的眼皮底下,逃之夭夭了。
“时哥!”巡查队接到消息,匆匆赶到,“我们——”
“行了。”时闻泽把胸前的执法记录仪扔过去,“经过都在里面,拿去给周部,我先回家洗把脸。”
“好……这……时哥你没事吧?”巡查队员看着地上的断翅,也受惊不浅,“凶兽呢?”
“跑了。”时闻泽没心情解释,他脱下沾满血的外套,随便问巡查队要了件上衣,一瘸一拐地离开了雾界。
青湖花园里还是静悄悄的。
林溯穿着大拖鞋,心情复杂地看着清洁工大爷踩起三轮车,“吭哧吭哧”从自己面前驶过,而一抹蓝色正直直插在矿泉水瓶和硬纸壳里,被颠得上下晃动。
不会就这么跑了吧,不会就这么跑了吧,不会就这么跑了吧?
“小伙子,出来锻炼啊!”大爷热情地打招呼。
林溯欲言又止,止又止得不是很完全:“这幅画——”
“喂喂喂,等一下!”一个人突然冲出树林,身姿矫健,单手牢牢扒住三轮车。
林溯:“……”
大爷吓了一跳:“你干啥?”
“不好意思,这是我暂时放在树下的,不是废品。”时闻泽气喘吁吁地解释。
大爷刚开始将信将疑,觉得是不是同行抢活,但等他完全看清时闻泽的造型后,当场就不疑了,赶紧把画框还回去,脚下呼呼生风蹬车远去,生怕晚了会被这混混痛殴。
时闻泽靠坐在树下,随便擦了两把脏兮兮的画框,没擦干净,不过就算擦得干净,今天似乎也没法再继续送人。
他有些头疼。
林溯站在旁边,很有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具体可能长达五秒钟吧,见对方像是确实不准备发现自己,反倒一直盯着画发呆,只好主动开口:“你还好吗?”
时闻泽猛地抬起头,还没等视线聚焦,心跳已经抛弃呼吸,开始独自剧烈地跳动,撞得耳朵嗡鸣,指尖发麻。
他侧脸带伤,身上有血,半长不短的刘海很乱,搭在膝头的手腕缠着绷带。普通人要是以这种惊悚造型出现,十有八九会被当成鬼屋NPC,或者干脆扭送派出所,但一旦配上时闻泽这张脸,就又立刻脱离了打架斗殴的低级趣味,升级为我见犹怜。甚至连阳光也很懂事,它们穿透林叶,及时营造出一种电影里的斑驳黄昏。
于是林溯的喉结稍微一动。
他此前确实没想过,重逢会是这种情景。
对方不仅造型时髦战损,还给他自己打了个光。
第5章 偏袒
时闻泽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他朝花园里指了指:“刚刚有一只凶兽。”
林溯是人类,不过因为家庭的关系,很早就通过了妖怪考试,对山海域的了解程度甚至要超过绝大部分妖怪。他知道时闻泽的职业,于是问:“那你要回妖管委报告工作吗?”
“不用。”被穷奇抓伤的腿还在隐隐作痛,时闻泽撑住画框站起来,尽量让自己不那么狼狈,“可惜这画已经弄脏了,我改天再——”
“我能修好。”林溯伸过手,本意是想扶他,没想到却被塞进一幅贝加尔湖的蓝,怎么说呢,就还真挺蓝的。
“……”
时闻泽也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对方的意思,他当场进行深刻反思,觉得自己是不是被穷奇踢坏了脑子。眼看林溯已经拿起了画框,时闻泽只好及时而又虚弱地靠回树上,从鼻子里往外挤出一句:“等会儿,站不太稳。”
演技之虚浮,上街碰瓷非但讹不到钱,八成还要被拘留罚款。
林溯重新把右手递过去,和表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心跳,一个冷而薄,另一个则烫得像火,横冲直撞,甚至使人感到头晕。
时闻泽可能也挺晕的,具体表现在他不假思索,直接扣住了对方的手指,实在看不出来“虚弱到需要人搀扶”这件事。两人的掌心一个滚烫,一个冰凉,贴合在一起时,都被激得全身一僵。
林溯冷静地问:“你干什么?”
时闻泽也觉得自己今天的种种表现简直称得上奇诡,如果时间能倒流,那他出门之前一定要查黄历,但就目前而言,好像也只能假装无事发生地回一句:“低血糖。”
至于低血糖和无缘无故去牵手之间有没有必然联系,不重要,重要的是林溯接受了这个说辞,他把手抽回来,一边走一边说:“我家就在前面。”
时闻泽应了一声,跟随他穿过小路,可能是觉得四周太过寂静,又开始没话找话:“是一只穷奇,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青湖花园。”
林溯对穷奇没什么兴趣,转而问:“你的工作一直这么高危?”
“没。”时闻泽面不改色,“我这份工作挺好的,不危险,有编制,固定年假,五险一金,上下班时间还很稳定。”这是他从王阿姨口中听来的相亲话术,据说在婚恋市场上相当吃香。
说完之后不忘补充一句:“工资也还可——”
剩下半句话被停在车库前的法拉利扼断。
好像可以,但又不是完全可以。
林溯解释:“朋友的,暂时借给我,我刚回国,还没来得及看车。”
“最近芯片短缺,听说不少车型都已经排到了明年。”时闻泽说,“你慢慢挑,在提新车之前,有需要随时找我,我载你,最近妖管委那边没什么事。”
就算半小时前才刚被一只古怪穷奇打得灰头土脸,神似索马里难民,还差点破相,但只要时哥愿意,也照样能无所事事,随叫随到。紧急事件处理部的工作,就是这么散漫自由,没有纪律。
还在拼命加班的周部长:风评被害。
两人谁都没有问“你这些年怎么样”,好像默认了自己理应了解对方的近况。进屋之后,林溯去拿饮料,时闻泽站在客厅,对着满沙发的樱花粉毛绒靠垫无从坐起,他觉得自己好像和这里格格不入,但格格不入难道就不入了吗?不可能的,就硬入。
于是他问:“我能不能用一下洗手间?”
“在那。”林溯随手一指,依旧保持在冰箱里找寻的优雅姿态,他试图从印满夏伽阳名字的定制可乐罐里找出一瓶漏网之鱼,但翻来翻去,除了夏伽阳,就只剩下LOVE。
狭路相逢,谁先LOVE谁输,林溯选择关闭冰箱门,取出玻璃杯,“哗啦啦”接满,又“咚”一下放在茶几上:“喝水。”
时闻泽已经洗完了脸,总算能和索马里脱离关系。其实仔细算一算,两人已经有将近八年没见面,这段时光漫长到足以改变许多人和事,但偏偏,时闻泽在看到林溯的第一眼,就生出一种奇异的笃定,笃定自己在对方面前,依旧享有和高中时一样的、明目张胆的偏袒。
十六岁,轰隆隆的阴雨冲刷着操场,高二(3)班的教室里,时闻泽把头埋进臂弯,长腿一伸,挡住大半通道。全班没人愿意惹这位爹,纷纷选择绕道。只有坐在前排的林溯回头看了他好几次,最后终于忍不住伸手一推:“起来。”
时闻泽懒洋洋收回腿,换了个姿势:“这样行了?”
林溯提醒:“老于快来了,你作业还没做。”
时闻泽呵欠连天:“困,你帮我抄一份。”
林溯冷冰冰地回绝:“你做梦。”
时闻泽一口答应:“行,你说的啊,那我继续睡。”
林溯:“……”
最后还是帮他抄了一份,用的左手,老于大为诧异,当场把时闻泽叫起来表扬一番,理由是字总算写整齐了一回。
周围一圈同学都在闷笑,当事人自己也“噗嗤”一乐,只有林溯回头瞥了他一眼,微微皱着眉头,概括一下,可能就是好学生对于学渣居然还能如此不学无术所表现出的震惊吧,时闻泽的表情稍微僵硬,笑意也隐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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