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道光线不停收紧,一直到他们濒死才松开。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退。”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几只劫后余生的妖兽在四肢剧烈颤抖了起来,眼里的贪念被无穷无尽的悔意和恐惧取代,他们前爪屈起,以臣服的姿态朝着钟山一拜,转身匆匆朝远处逃去。
赤色光线随之消失,路濯看过去时,只看到一道一掠而过的赤色影子。
很漂亮,像烟霞也像火焰,把四周的寒冷都驱散了。
“谢谢,你是谁呀?”他轻声问。
四周一片寂静,或许是那人没有听到,也或许是听到了不想应他。
路濯并不介意,他起身,抖落附在身上的灰尘泥土,弯着眼睛朝赤影消失的方向笑了一下。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还会来找你的。”
“你等我呀。”
他轻声说。
佛系懒散了几千年,这是辟邪第一次,对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有了执念。
……
陆封识的梦里,是同样的晴空宁和。
这天,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他缠绕在钟山上闭目养神,不久,听到远处传来一些烦扰杂音。
垂眼看过去,是几只身带煞意的妖兽把一只瑞兽困在了中间。
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陆封识司空见惯,放在平时根本不会留意,但这一次,中间那只被困妖兽的绒毛看起来很漂亮也很柔软,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但也仅此而已。
妖怪的世界里,弱肉强食本就是规则,陆封识并不会管这些。
他重新闭上眼睛,不欲再看,远处的声音却没有消失,一种温暖的气息自风里传来,离他越来越近。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也很让人向往,至少对陆封识来说是这样。
陆封识一怔,垂眼看过去,看到那只瑞兽正朝钟山的方向跑来,绒毛随着风轻轻晃动,像一团软绵绵的云。
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看陆封识第一次有了触碰别人的欲望,而那团让他想要触碰的绵绵白云团,最终没能逃过几只妖兽的围困。
陆封识无意管这些杂事,但在几只妖兽的獠牙落下去的瞬间,他到底没能袖手旁观,出手把那只软绵绵的云团救了下来。
后来,小云团说了谢谢,问他是谁,声音清朗温温软软,和他的人一模一样。
陆封识听到了,但是没有应。
他拥有无尽的生命,无数人来来往往,一切都留不住,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所以,见不见,认识不认识,又有什么关系呢?
……
记忆碎片旋转缠绕,陆封识的记忆终于再次被唤醒。
他终于想起,辟邪到钟山借住的那天,其实并不是他们的初遇,这次才是。
只不过,那天陆封识没有看清辟邪的模样,只看到了那团柔软的灰白绒毛,而落在辟邪记忆里的,也只有那一道漂亮的影子。
相逢相离,皆是匆匆。
第79章 来到客栈的第079天
软绵绵的小绒团在晴空下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
梦境在他离开的瞬间分崩离析,碎成无数灰暗的碎片,绕在陆封识身周起起伏伏,最终融成另一幅画面。
画面里还是钟山。
天上乌云沉沉,四周寒风簌簌,湖边的小花失去了曾经的温柔,枯败落在湖中,却已经没办法在死气沉沉的湖面上掀起一点波澜。
这是辟邪离开钟山的第二天。
他的离去,似乎把这座山所有的生机都带走了。
陆封识在角落里睁开眼,这次他不是第一视角,而是成了梦境里的第三人,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独自坐在山巅上,龙尾微卷,看着远处翻涌的云雾怔怔出神。
他在等日出。
这个时候本来就是日出时间,陆封识并没有等太久,很快看到有淡淡的暖光从天的那边浮现了出来。
天光乍破。
接着就是层层叠叠的金。
很漂亮。
但陆封识看着,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缺了什么呢?
陆封识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了——
他卷起的龙尾上,缺了一只有着灰白绒毛的瑞兽崽崽,周围也太安静了,缺了那只话唠小崽崽的声音。
陆封识在自寒山冽水中与风雪为伴了数千年,早已习惯孤独,从不觉得独身一人是件有多让人无法忍受的事,但在感受过有人陪伴的滋味后,辟邪的离开,让他突然觉得一颗心仿佛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漫长的岁月里,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孤独,也知道了什么是想念。
他好像……想辟邪了。
这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情绪,让陆封识觉得有些烦躁。
他纵身沉入冰冷的湖底,借着刺骨的冷意,才把那种无措慌乱的感觉从心里拨了出去。
陆封识在湖里待了很久,出来时已是第三天的日暮时分,他抬眼,没看到暮色赤霞,只看到一片茫茫的血雾,和底下无数破碎的烟尘。
沉睡不过两天,世间颠覆仿佛炼狱。
这是怎么了?
风把远处的声音带过来,他在里面隐隐约约听到了辟邪的名字。
“天谴……镇煞……”
“辟邪……乌弋山上……法阵……献祭……”
模糊不清的几个词,已经足够陆封识在心里拼凑出事情的原貌。
天道不满世间凶灵肆虐,即将降下天罚。
而辟邪以自身神魂为祭,在乌弋山上设阵镇煞,想要阻止天罚的降临。
陆封识的身体反应比意识更快,几千年来第一次离开钟山,疾行去往乌弋山。
穿过乌弋山上结界的同时,看到一束耀眼的光从山巅之上破空而起,它穿破层层血雾,朝八方席卷而去,所到之处血雾退散煞意消解,世间终现天光。
天光万顷里,陆封识终于到了山巅,也终于看到了辟邪。
整个山巅都刻着法阵,无数根金线从里面蔓延出来,把辟邪层层缠绕在中间。
他闭着眼睛,光洁温润的双角从中间折断,失去了原有的光泽,背上双翼破碎,一身绒毛被血浸透,看不出以前柔软蓬松的模样,只剩下一团团狰狞的斑驳暗沉。
法阵就要结束,辟邪身上的金线渐渐淡去,上面的光芒明明灭灭,就像是他脆弱的呼吸。
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陆封识的心骤然缩紧,他想唤辟邪的名字,喉咙却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无论什么时候,辟邪总是能在第一时间里感知到陆封识的存在。
他睁开眼睛,看向陆封识,也有许多话想说,想说的话在心里来回翻转,最终只说出四个字。
“我好疼啊……”
这四个字,辟邪在钟山时和陆封识说过很多次,被树枝勾到绒毛了要说,不小心踩空摔倒了要说,夜里风凉被吹得冷了也要说。
这是只怕疼到了极点,而且惯会撒娇耍赖的娇气绒团。
但他在选择献祭自身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义无反顾。
陆封识仿佛被定住,僵硬地站在那里,手指随心脏一起,颤得厉害。
辟邪极度虚弱,身子摇摇欲坠,勉强撑着看陆封识。
“对不起啊……离开钟山的时候,本来答应过你会尽快回去的,但现在好像是要食言了,你千万别怪我。”
“不过你怪我其实也没用,我要走啦,应该……应该是没办法再回来了,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狼狈很难看?忍忍好啦,反正……你很快也看不到了。”
“能在最后的时间看到你,我心里其实还挺欢喜的,就是还有一件事……”
辟邪抬爪擦去七窍渗出来的血,朝陆封识笑了一下:“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的声音很小,轻飘飘的,仿佛被风一吹就要散去,但里面的期待和温软一如从前。
山上的风骤然卷起,簌簌风声响在周围,刺得陆封识眼睛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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