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无情道(14)
是和晏无书学的,那个人闭关便是这般,若是有事,在门外喊一声就能得到回应,或者会直接走出来,随意得仿佛是睡了个觉。
孤山心法玄妙,随着独有的节奏,一呼一吸皆成了韵律。日照、温度以及拂面而过的风都在变化,萧满感知着这些变化,体会其间奥妙,徐徐缓缓运转灵力,沿经脉穴位,走了一个小周天。
渐渐的,气感消失,神思同于天地,万物清静。他开始运转大周天。
大周天内行气自然,耗费时间较小周天更长,萧满此身入道不久,更是缓慢稳健。过了许久,他眉头蹙了一下,睁开眼。
——身前站了个极其熟悉的不速之客。
午正的日光已不轻柔,他银发玄衣,折扇轻摇,眼里带笑,连额上那道剑痕都如同融了暖意。
“怎么变得跟猫一样,喜欢往高处跑。”晏无书在萧满对面盘膝坐下。亭盖正中凸起的那根桩子只有方寸大小,萧满占了,晏无书无法挤上去,是以为了和萧满视线齐平,他悬浮在虚空中。
萧满淡淡瞥他一眼,目光落到他放在两人之间的食盒上。
“容远做好了吃食,我帮你送过来,顺便检查你的伤。”晏无书道。
“伤已痊愈。”萧满收起食盒,但对晏无书依旧冷淡。
“神魂上的伤,哪是半个月能好的?”晏无书语气颇为不赞同。
萧满:“我体质不同。”
“小凤凰,在要紧之事上不许太倔。”晏无书不与萧满多说,抬手点上他眉间。
萧满犹豫片刻,没把这人的手拍开。
这段日子,晏无书每日必会来为萧满疗伤,萧满说不走他,打不过他,又寻不出比他更好的疗伤“药材”,便随他去。
晏无书的长相极出色,凤眼狭长,眼尾轻拉出的细褶有些凌厉,却因惯来带笑,冲淡了冷感。年少在江湖上闯荡那会儿,每过一座城,城里的姑娘都愿为他着红装。
当初萧满喜欢极了晏无书,自然包括这张脸,那会儿还会害羞,如今盯着他看许久,神色分外淡然:“不过是因为我在你的地界受了伤,自尊和威严受到了挑衅而已。”
“你还学会刻薄我了。”晏无书笑起来,不以为然。
萧满亦不以为然,垂了眸,看着自己的掌心。他的掌纹很细碎,从头到尾写满坎坷。
神魂上的伤是真的快痊愈,晏无书没费多少功夫,便收回手指。
昼阳在天顶,映到湖中,被风一吹,碎成了片。那些光芒变成星星点点,轻快地浮动跳跃。
晏无书偏头看了会儿这些波光,对萧满道:“小凤凰,你没必要急着修炼,你本就拥有漫长的寿命,不必如凡人那般追逐朝夕,且你生而体虚,开始时走慢一些,对将来更好。”
“我自有分寸。”萧满不为所动。
上一世晏无书也这般说过。那时他对晏无书顺从极了,晏无书让慢,他便当真放慢速度。
可后来呢?
后来数个孤山长老联起手来要剖他元丹,世上最强的阵法孤山剑阵压在头顶,他境界低微,修为薄弱,连喘息都不能。
忽然之间,萧满意识到一个问题。
是不是从一开始,晏无书对他说这种话,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若他境界过高,到了太玄上境或太清圣人境,元丹不仅剖起来不容易,人族修行者更无法轻易吸纳。
一个不慎,便是功亏一篑。
萧满猛地撩起眼皮,漆黑的眼眸如墨,定定注视晏无书。
他什么都没说,晏无书挑了下眉,露出疑惑的神情,接着有所感知,朝西看了一眼。
一柄剑自西边飞来,停在晏无书身前丈许处,传出声音:“林雾长老从西荒归来,并带回一个佛龛。”说话的人是元曲。
“和我有什么关系?”晏无书甩了下衣袖。
剑身在虚空里左右摆了摆,似在摇头:“人家大老远回来,好歹接一下风。”
晏无书“哦”了声。
“我把话带到了,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元曲不太乐意掺和这对师兄弟的事,话一说完,剑折返远去。
孤山姓林的长老有数位,因而皆以全名称呼,以做区别。
这个林雾,是晏无书的师弟。
按照上一世的记忆,林雾不该在这时回来,萧满记得,这位师弟一去西荒数十载,回来时他与晏无书的合籍大典已举办好多年。
哦,当然也可能是中途回来过,但他不知道罢了。
萧满没什么表情,把容远准备的食盒打开,捏出一块甜糕,慢条斯理开始吃。
晏无书坐在他对面。
片刻过后,又是一柄飞剑至落月湖,剑尖向着晏无书,传出孤山掌门沈意如的声音:“林雾带回一座佛龛,甚为邪煞,孤山唯你与佛门相熟,速来。”
“是,师叔。”掌门发话,晏无书不得不起身,随着飞剑一道,化光行往明光峰。
萧满眼皮都未撩,捻了捻指尖沾上的糕点渣屑,提着食盒从湖心亭顶移身到湖心亭内,将三菜一汤摆上桌。
第9章 似魔似佛
孤山主峰明光峰,日光倾洒林间,镇派神剑伫立山巅,身后道殿威严。晏无书随掌门飞剑入殿,见得除停云峰外,各峰峰主皆到场。
沈意如坐在最高处的掌门座椅上,难得端正了姿势,一手支颌,一只手在座椅扶手上轻叩,眼眸下垂,沉着眉梢。其余诸位峰主分两列坐在椅中,元曲身为明光峰的长老,站在沈意如身后。
殿中还站着个人。
这人穿一件雾蓝色道袍,眉目极清秀,看起来甚是年轻,却不显稚气,反而透着一股干练沉稳味道,见晏无书进来,微微一颔首:
“师兄。”
他姓林名雾,是晏无书的师弟。
“嗯。”晏无书开口应了声,坐进属于雪意峰的那把椅子,目光落到中央的几案上,问:“就是这佛龛?”
“没错。”林雾点头,道出得到此物的经过,“前些日子,位于西境的禅宗惨遭屠杀,这事想必诸位已听说。这是封印在禅宗内的一座佛龛,邪煞非凡,禅宗担忧此邪物流落人间,故而在西荒寻到我,想请求孤山出手、代为镇压。”
随着林雾说话,沈意如朝着佛龛看了一眼,此物慢慢浮到空中,由左及右旋转着,使得众人皆能看得仔细。
佛龛似被烧过,通体焦黑,朝外开的“门”倒塌,遮挡去里面的情形,让人辨不清供的是何神佛。刻上去的咒文符纹业已残破,缝隙里不时溢出黑雾,但道殿内威压甚重,黑雾尚不及飘多远,便被迫散尽。
却是散不尽其上煞气。
晏无书折扇抵着下颌,以神识去探:在里面挣扎冲撞的东西原本是佛门之物,却不知为何入了魔,境界不低,至少在太玄上境。
入了魔的东西都不好办,且这玩意儿还是个老旧之物,年份起码上千。
有人指出:“封印快要被冲破了。”
“佛道两门功法迥异,以佛门手段设下的封印,残破之后却让道门来修补,难。”谈问舟一抖衣袖,轻摇羽扇,慢声说道,“除非先把这封印破了,然后再加上新的。”
立刻有人摇头:“太冒险了,若是不慎,便会危及孤山。”
又有人道:“佛门的东西,与我道门何干?当送还给他们。”
“却是与天下众生有关。”元曲开口反驳,“况且,若送出去,岂非显得我孤山无能?”‘’
“不若在上面再添一道封印。”
“这佛龛如此残破,承受不住的。”
“那就在外面修一圈壁垒嘛!”
“时间上来得及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让晏无书想起那日在朝雨楼外见到的情形,也是一群人说说吵吵,那小凤凰似乎乐在其中。
想起萧满的显然不止晏无书一人,元曲摸着下巴说:“说到佛门……或许可以请那位凤凰殿下过来看一看,他不是在大昭寺清修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