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 上(125)
孔湫退步了,他知道这样僵持着对大周对他们都没有好处,他说:“我以为指挥使有一言不假,就是皇女久居闺中,即便登基,也需要调备御前经学来授学教课,在此期间仍然有太后主政,由内阁辅政。”
他们要站稳最后的阵地,就是把自己变成女帝是否能够独立参政的界线。孔湫的意思很明确,只有内阁认为女帝可以了,她才可以,否则她就永远只能当个坐在皇位上的学生。这对于太后而言也是种威胁,即太后如果再敢像永宜年间一样扶持花、潘一样地扶持韩家,那么他们就会立刻让女帝主政,把太后逼回后宫。
太后沉默地坐在珠帘内,半晌以后,才说:“哀家代行天子之权日夜惶恐,如今既然已经有了储君人选,那么哀家再代行天子之权就委实不妥。登基大典以后,哀家便会退回佛堂,不再问世。”
她要以退为进,在场众人只能齐身下跪,山呼着:“太后乃天下主母,万万不可妄自菲薄。
”
薛修卓跪在其中,背上都湿透了。但是他叩着首,竟然没有反驳孔湫。
* * *
萧驰野睡了一觉生龙活虎,迎面而来的消息就是边郡反了。他才用完早膳,正盘腿在檐下喂猛,听闻这个消息,便和猛一起回头,看着沈泽川。
余小再跪坐在侧,见状连忙说:“我听闻的时候,也吓了一跳。陆将军一门将才,怎么可能反了呢?孔尚书当即请求兵部核查边郡军务,锦衣卫审理监督太监,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知道原来是当初拨给边郡的军粮是霉的。”
萧驰野还愣着,他一骨碌站起身,挡住了屋内的光,说:“霉的?当时只说启东军粮减半,却没有让他们以次充好。”
当时离北战事紧急,可是边郡也要跟边沙打仗,萧驰野就是再急也不会让人给陆广白塞霉粮。他派出晨阳和骨津双线监督,就是担心有人再在军粮上动手脚,却没有想到有人会动到边郡头上。
“难怪大帅迟迟不来打我,”萧驰野抬臂架着猛,神情凝重,“她失了陆广白,阒都也不敢轻易再让她北上跟我们对峙,必须让她堵住边郡那个豁口,但是陆广白……”
那是陆广白!
萧驰野心一沉,说:“边郡两万兵马全是步兵,陆广白无处可去,只能带兵深入大漠。大漠又是边沙骑兵的地盘,他就失去了他在边郡打伏击的优势,必须改变他一贯的打仗风格,他怎么不去锁天关呢!”
锁天关和天妃阙都行,锁天关是冯家军,这两个地方都算是左千秋的旧部。左千秋如今在离北为将,陆广白的妹妹陆亦栀又是萧既明的妻子,他去了这两个地方,谁都不会亏待他。
但是他为什么要决然往东?
大漠只有边沙十二部。
作者有话要说: ①:原句“举朝之士皆妇人也”——海瑞
第125章 猛虞
六月所剩无几, 茨州守备军已经初见雏形, 萧驰野到了应该继续北上的时候。他在中博两个月,没有给离北寄过一封私信, 离北也没有给他寄过一封家书。
猛出猎的时间越来越长, 萧驰野知道它在往北飞。他站在庭院里, 看余阳渐沉,直到背后的沈泽川轻敲了敲门框。
萧驰野回首, 融在斜晖里看着沈泽川。
沈泽川觉得萧驰野似乎又变得高大了一些, 那宽阔的肩膀承担着沉日的重量,他远比六年前更加强壮。沈泽川看了片刻, 萧驰野微侧开身, 说:“我们去跑马吧。”
比起上一次, 这一次萧驰野是认真的。他带着沈泽川上了浪淘雪襟,从踏鞍到拉缰绳,事无巨细地讲给沈泽川听。他像是什么都想留给沈泽川,他的马, 他的鹰, 他的心。
两个人沿着茨州城外的林道, 驾着马小跑向北。天尽头的余阳消失了,星子从背后延伸而出。北边的山峦水草肥美,浪淘雪襟跑了上去,萧驰野勒住马,在风里对沈泽川说:“尽头就是鸿雁山。”
沈泽川放眼眺望,在夜云层叠里, 远处是苍茫的天。他只能隐约窥见鸿雁山高隆而起的背部,它像是横卧在天尽头的长龙,在大周最边缘画下了蜿蜒的界线。中博能看见它的轮廓,却跑不到它的身边,它滋养了大周北边最辽阔的土地,它是离北大地崛起的万里高墙。
沈泽川听见了风的呼啸,那是与阒都截然不同的风,吹得他的袖袍犹如白鸟展翅。
“这是鸿雁山的呼唤,它也会想念我。当我们靠近它,就能听见更清晰的长调。”萧驰野让浪淘雪襟跑起来,他们在风里颠簸,穿越狂浪的野草,像是扑向鸿雁山的飞鸟。
猛从后振翅而追,盘旋着俯冲下来,掠出了一条草线。
萧驰野忽然在沈泽川的耳边说:“我要带你见它。”
沈泽川耳边的小玉珠被呵热了,他望着前方,说:“萧策安……”
萧驰野偏头,沈泽川说了句什么,但是风太大了,萧驰野没有听清。他不肯作罢,便凑近了些,示意沈泽川再说一遍。
沈泽川说:“再跑就过境了!”
“那就过境,”萧驰野没有停下,“我带你回家去,见老爹和大哥——你适才说什么?”
沈泽川在风里大声说:“我、的、扇、子、呢!”
萧驰野捞住沈泽川,猛然勒马。浪淘雪襟仰蹄嘶鸣,沈泽川眼前一阵颠倒,接着闷声一响,两个人滚在草里,沿着斜坡翻滚了几下。
萧驰野用手臂罩着人,停下时也不起来,就张开手臂躺在沈泽川身下,说:“你骗我。”
沈泽川掐他脸颊,说:“谁骗你?”
萧驰野扯开嘴角,盯着沈泽川,负气地说:“你骗我,你这个骗子,坏人,薄情郎……”
沈泽川拽了把野草糊他一脸。
萧驰野也不躲闪,伸出手臂强硬地抱住沈泽川,把人摁着后背摁向自己的胸膛,喘着气恶意地说:“我这辈子就是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沈泽川被摁得一头埋在了萧驰野的颈窝里,他挣扎几下挣不开,闷着声说:“萧二,憋死了我,你就谋杀亲夫。”
萧驰野说:“那你把适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沈泽川粗喘了几下,终于从萧驰野的手掌底下露出了眼睛,他深情地说:“萧二,憋——”
萧驰野对着沈泽川的脑袋一顿搓揉,揉得他面颊泛红,揉得他乌发凌乱,半点没有沈同知的模样,恨道:“沈泽川!”
沈泽川嘴里沾着草屑,他说:“哈?”
萧驰野夹高他的脸颊,想亲他,要亲到的时候又停下了,冷酷地说:“你亲我。”
沈泽川这样微仰着头,忍了片刻,说:“你松手啊。”
萧驰野说:“不松,自己想办法。”
沈泽川够不着,抿紧唇线,拽紧他的衣襟把人使劲拉过来,碰了下唇。
萧驰野表情没变。
沈泽川还要够,萧驰野就俯首下来,亲得他直往后仰,咬起来也半点没留情。沈泽川被把着腰,仰身时颈间吃痛,眯着眼轻抽气。
上下很快就颠倒了,沈泽川陷在草里,被进入时能够看见漫天的星斗。他逸着难抑的声音,揪了萧驰野的一缕发,随着手指的紧蜷而缠绕起来。眼前的星光璀璨,在风里碎散,他略微晕眩地望着萧驰野,觉得狼崽比平常更凶。
“萧二……”沈泽川把字音咬得长。
萧驰野俯身下来,笼罩着他,挡住了所有的风和星。
“我爱你。”
萧驰野最近似乎爱上了这样的耳语,他离家越近,这样的撒娇就越多。他占据着沈泽川,也被沈泽川占据。他不吝啬这样的爱语,每讲一次,就让沈泽川咬紧了,忍不住颤抖。
沈泽川像叹息又像是低吟,在呢喃碎语里紧紧挨着萧驰野。萧驰野在离北的边线上放肆,那看似完整的衣裳下面是仅有两个人知道的放浪。他背对着鸿雁山,在那魂牵梦绕的风声里,露出了自己凶蛮的霸道。
沈泽川跟萧驰野接吻,逐渐忘却了星海。他被顶上了云端,又落在了风里,最终融化在了萧驰野的臂弯。
* * *
沈泽川醒来时,天才微亮。薄薄的晨曦透过竹帘,他伸出手,摸到旁边散开的余热。萧驰野早已出城,留下的旧袍子还挂在衣架,这屋里点着驱除蚊虫的小香,欢爱的热度残留在沈泽川身上。
沈泽川摊开手臂,占着两个人的位置,他还没有再次合上眼,就忽然撑身坐了起来,匆忙地套上衣物,趿着木屐推开了门。
“快,”沈泽川眼角余红明显,他哑声对檐下的丁桃说,“把那对新臂缚快马加鞭送给策安。”
丁桃因为被留下所以有点沮丧,正盘腿坐在小池塘边上画画宣泄,闻言笔也没收,起来就想跑。乔天涯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了丁桃的后领,对沈泽川说:“侯爷带着呢。”
沈泽川被晨凉扑醒了,轻磕了下木屐,颔首要退回屋内,乔天涯又说:“不过只带了一个,另一个说是留给主子。”
沈泽川定了片刻,倒也没说什么。他眼看天要大亮,便不打算再睡了,说:“禁军留下了多少人?”
乔天涯说:“两千人,都留在了北原猎场。”
“准备一下名册,禁军不能和茨州的兵混在一起。”沈泽川拉了把衣襟,说,“成峰先生要谈茨州和茶州买卖粮食的详情,你去告诉他,我们今日就谈。”
乔天涯没急着走,从怀里掏出封书信,说:“主子,厥西的葛青青来信了。”
“来得好,”沈泽川说,“永宜港的船队无碍?奚家的铺子跟我们没牵扯,明面上的纠察轮不到他们身上,但是薛修卓只腾空了银库,留下这些生财的铺子给我,我猜他未必情愿。”
“阒都倒没什么动静,薛修卓就是算无遗策,也分身乏术,没人替他去筹谋厥西的铺子。”乔天涯松开丁桃,说,“不过,葛青青的意思是,阒都没有找他麻烦,但是河州颜氏去了。”
河州颜氏坐拥茶州水道,是阒都南下的巨贾。雷常鸣这面旗子能够树立起来,也是因为颜氏在背后扶持了雷惊蛰。沈泽川心里惦记着他们,闻言并不意外。
“我对颜氏知之甚少,”沈泽川说,“阒都里也没有多少有关他们的消息。”
丁桃闻言雀跃起来,他说:“公子,我知道的!扶持雷惊蛰的人是颜氏如今的大当家,一个叫作颜何如的人。传闻他崇奢尚豪,没有千金抬轿,就不肯出门。这人不仅穿的都是金子,连随身携带的算盘也是金玉算盘!十分、十分、十分有钱!”
丁桃着急,十分念得含糊,便举起小本,给沈泽川瞧。上头用毛笔涂了个高举着算盘的小人,通身穿的都是铜钱,一股有钱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