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青紫,脸上也有划痕,比之四年前嚣张跋扈的小圆脸,现下要瘦上许多,显出轻盈的骨相,确实生的俊,全挑父母优点长,五官艳丽,却并不靡丽媚气,两眼瞪大了,里头却憋着一股子心虚劲儿,像只被捏住了嘴的小狐狸。
又怂又怕又犟。
大抵是这边动静太大,又或是裴珩离席太久,毕竟是贵客,主人家总是格外留意他的去向,没多久厅堂内本来还在喝酒的众人都聚了过来。萧凤岳扶着栏杆,老远便往这边大喊,“殿下?发生何事了?不是说出去更衣……嚯,陈平,你小子这是干什么去了?”
见有其他人过来,陈平立刻抬头,指着自己五颜六色的脸开始哭着告状,“萧大哥,你看我的伤!我只是喝醉了出去醒酒,却被人蒙着脑袋打了一顿。就是那贱奴!想是上午罚跪,致使他怀恨在心,竟趁着偏院无灯偷袭于我!”
“还好我身姿敏捷,躲过了致命伤,只是我与他争斗间无意间冲撞了王爷……”
顿时,庭院内一众少年的目光皆望向不远处正跪在裴珩脚边的谢岁。
“哈哈哈,我还当什么大事呢,来人,快将陈小郎君扶下去诊治,至于那边的奴婢,带下去打三十杖,发卖了。”萧凤岳手背在后面疯狂摆手,示意萧凤岐赶紧把陈平带走。
裴珩的性子他再熟悉不过,平日里最讨厌去陈平这种自己没用,一点小事还哭哭啼啼的丑人。再加上他近日在朝中被那群文臣夹枪带棒的骂了个狗血淋头,脾气差的厉害,不哄着点,谁知道他什么时候爆发。
然而挥舞了半晌也不见对方动弹,回头瞪了两眼,却见他那弟弟面色阴沉,却是死死瞪着陈平,将那胖子吓的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这瞧着想必是有什么内情,不过萧凤岳懒得管。
随后他便听得自己三弟愤怒的喊声:“谢岁,你还愣着做甚?还不滚过来向陈公子磕头谢罪!”
听到关于自己的处置,谢岁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惋惜,他离逃走,只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很好,又得继续苟着了。
动了动生疼的膝盖,谢岁打算起身。
“殿下,府中御下不严,让您见笑了。”萧凤岳一阵风似的跑过来,笑着站在了裴珩身侧,想将半蹲在谢岁旁边的人扶起来,“今夜说好的不醉不归,可别让这些小事扰了殿下的兴致。”
萧凤岳伸出的手被挡开。
“气不气?”
裴珩没管旁人,只看着谢岁,饶有兴致的挑拨,“那个丑胖子借着酒气对你动手动脚,你不过是还手而已,却要因为他被处罚……放在从前,如陈平那样的人,你大概已经一鞭子抽过去了。”
谢岁低头不答。
“可惜啊,你方才下手轻了,若是直接把他打晕,打到他动弹不得,也不会惹上如此事端。”
裴珩的手臂落在了谢岁肩上,青年个高手也长,随便一圈便将谢岁搂了个满怀,揽着人让他回头,去看身后那群锦衣华服的富贵少年,“看你身上的伤,真可怜,树倒猢狲散,虎落平阳被犬欺,被不少人欺负了吧?”
“不如这样,你求我,然后再将四年前你坑我的那些事挨个写检讨认错,我便给你个机会报仇,还可以过去把那胖子再揍一顿。”
陈平大惊失色:“王爷,殿下,不可啊!不可!”
谢岁嘴角微颤,全身僵硬。
他能感受到对方手指握住了他肩头,力气大到让他有些发疼,青年身上有很淡的酒气,笼在一片桃花香里,让人心惊胆战的甜腻。
谢岁心一沉,悲愤和屈辱涌上心头。
到底还是到了这一步,果然与那本书中内容一样,裴珩想睡他!
他不免又想到了《东风词》中所书,摄政王性暴虐,最喜亵/玩俊秀少年,常有侍童被凌虐至死。
而不远处,以萧凤岐为首的那群勋贵少年正冷冷望着他,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浮在夜色里,愤怒,不解,怜悯,嘲讽……像一张张诡异而木然的面具。
他还在发热,秋水之毒未清,腿本来就瘸了,狱中一年,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损耗,体质不复从前。如果挨了萧家大郎君说的三十杖,谢岁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着撑到被发买的时候,就算能撑下来,可萧凤岐不会放过他,陈平也不会,看着对方浮肿的脸,他不由得反胃。
可他忍了这么久,若是就这样死了……实在是,不甘心啊。
“殿下。”
谢岁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软而颤,他轻轻的,忍着头皮发麻的恶心感,微微后仰,将自己依偎进身后青年的怀里。
不知为何,他想起五年前,太子殿下带他去王府赔罪的那夜,好像也是一个桃花纷飞的春夜,十七岁的少年双手环胸,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瞪他。
那时太子殿下让他唤裴珩什么来着,啊……想起来了。
谢岁低声下气道:“珩哥哥,我知错了,你饶了我好不好?”
裴珩:“…………………”
长久的沉默,谢岁甚至隐约感觉到身后青年身体的僵硬,他有些狐疑的抬头,发现裴珩又在瞪他,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觉得那双黑沉的眼中有一丝被占便宜的屈辱感。
谢岁一慌,他没有勾引人的经验。
难道他会错意了?
下一刻,却有一双手覆在他眼睛上,青年胸膛颤动,像是在笑,又有点咬牙切齿的滋味,他说——
“好啊,小元夕,珩哥哥替你做主。”
第6章
“萧凤岳,你方才说要把这孩子发卖?”裴珩转头看向正在一侧站着,稍微尴尬的萧家大郎君,“不如这样,行个方便,将他卖与我如何?”
“王爷若是喜欢,带回去就是了。”萧凤岳自然不会忤逆裴珩的意思,他笑着看了眼被裴珩拉起来的谢岁一眼,装作不认识的模样,“一个犯了错的奴婢而已,明儿个我便让人将身契送到王爷府上。”
“好啊。”裴珩将手搭在谢岁肩上,站在他身后,有如一只叼着猎物的黑色大猫,“那现在他就是我的人了。”
“自然。”萧凤岳点头。
“行。”谢岁耳侧一痒,是裴珩的气息拂过,紧接着有些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我镇北王府里面没有窝囊废,小元夕,方才谁欺负的你?”
他感觉自己背后让人推了一把。
“上,打回去。”
谢岁:“…………”
他看着不远处那群瞪大了眼睛的少年郎,默默卷起了袖子,有些不自信的回问,“当真谁都可以打?”
裴珩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只要你打的过,我便兜得住。”
于是谢岁就上了。
第一脚,踹在了跪地不起的陈平脸上,将人踹了个倒仰,陈平不敢回手,啊一声惨叫,捂着脸打滚。
四周顿时炸开了锅,那群少年吵嚷起来,开始指责谢岁无故打人。
谢岁充耳不闻,红着眼在人群中搜索,揪出上午那几个调侃先太子被废,已经去阎罗殿喝茶的,上去便是两巴掌。
娇生惯养的勋贵子弟,还没反应过来便让谢岁一拳砸在了脸上,鼻青脸肿,鼻血狂飞,瞬间哭声一片。
身着杂役袍的少年明明还瘸着一条腿,此刻却像是一匹杀入兔子群里的狼崽子,一拳一个小朋友。
其实不少人只是过来看热闹的,谁想到自己成了被看的那个热闹,被吓到后便想要回头逃离,却发现院子出口不知何时已经被摄政王随侍给拦住了,而前方是凶神恶煞的谢岁。
当年金陵第一恶霸的凶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一个少年被谢岁骑在身上打,一边哭一边往前爬,却被薅住了头发按在地上摩擦。
萧凤岐有些看不过眼。
“够了!谢岁你不要借着有人撑腰便蹬鼻子上脸!”
手腕被人抓住,谢岁两眼通红,他抬头看着面前正对着自己怒目以视的萧凤岐,忽然笑了一下,璨若春华。萧凤岐被晃了眼,有些愣神,随后便迎来了谢岁毫不留情的一个头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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