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想再问,却发觉对方那双木然眸子离竟生出了泪花,瘦弱无比的双肩也止不住的颤抖。
“怎么了?你别害怕……他今日不在家。”檀珠还当程如清是害怕何俊勇,毕竟程如清没少被他打骂,害怕也数常事。可檀珠连声劝慰,却不见起色,只好揽她肩膀扶人坐下。
檀珠握住程如一的手掌轻拍道:“你既不想进这院子,那在此等我可好?”
程如清乖巧点头,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痴痴望着远去人影,待到檀珠回来时,手中多了几根竹枝,她挑眉浅笑,故作神秘拉着程如清道:“走,我们回后院去。”
程如清顺从的跟着檀珠走,整个人像是一具没魂儿的木偶,她脑中间歇冒出的意识,让她眼中偶尔冒出些或惊惧或悲伤的色彩。直至她看见,檀珠将那堆碎竹条变成了一只……
蜻蜓。
“看看,好不好看呀?像不像?”
檀珠笑意盈盈,举着那竹蜻蜓在她眼前来回比划,玉手纤纤左摇右晃,见程如清还是只愣愣的看着,檀珠当她是魂魄又飞出七窍了。
“来,夫人,我教你玩儿。”
说着,檀珠绕到程如清身后,胸口贴上她单薄的后背,双手缓缓绕到人面前,挽起她双手扣在了自己掌心,与其一同挟着那竹蜻蜓,用力一搓——
程如清身子不可抑制的一颤,她不由自主仰起头,视线随着那竹蜻蜓飞上高墙。
她恍然想起,那个人好像没有骗自己。
这模样奇怪的竹蜻蜓的确能飞的又高又远……能飞出那碍眼厚重的高墙,飞得出枷锁牢笼,抛得下所有得痛苦屈辱,只以那一抹翠绿清浅,扶摇直上碧空。
飞出去了……自由了。
程如清笑了。
她哽咽着,嘴角勾起一抹恍如隔世的笑意,泪花宛如檐雨滴珠,连绵不断,却刚巧砸在了檀珠的手背上。
檀珠不知所措,她稍稍侧首过去,却也刚巧瞥见程如清的笑颜。
原来她会笑的。檀珠猛然发觉,那个被众人踩在烂泥里的疯女,五官实是极为精巧的……这天地间精华凝萃造就的比例姿容,却被她往日的呆滞疯傻掩盖了。
她这一笑,那双木头死鱼般的眼,泛着泪波灵光,却如清夜星河倒流,流入心海漾漾。
……
阴雨连绵,不见晴日,程如清缩在房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就连被子也都是潮的。
她隐约记得今早看见何俊勇出去了,跟着一大群男人,想来今晚是不会回来了。
雨夜人静,雨声嘈杂,却也正适合办某些事。同样睡不着的檀珠掀被起身,正要出门时,却见门前一道小小的人影。
她神色顿时警惕起来,随手抓起一把剪刀,猛然推开房门的瞬间却愣住了。
那缺魂的主母,正披着件薄薄的衣裳,满头雨水瑟瑟发抖的站在她这个小妾的门前,像只湿透了又无家可归的小鹌鹑。
檀珠叹了口气,将人迎进门来。所幸盆里还有热水,她便像初次见面那般,替对方轻轻擦拭着身体,怕她就此着凉得了风寒。
毕竟程如清那纤弱的身子骨,恐怕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好了……下雨天是不能出门的,以后记得,下了雨就躲在被子里,不许出门,记住了吗?”
檀珠无奈的摇摇头,替程如清将扣子衣带一一系好后,转身正要去拿伞送人回去……却忽觉腰间一紧。
檀珠一瞬错愕。她不需回头,便知腰上那双瘦弱的胳膊是谁的。
她试图轻拍对方使其放手,却不奏效。虽说程如清的胳膊太细,一挣便能脱开,她却终究没这样做。
月色迷蒙,叫乌云灰影遮了大半,窗外雨声潺潺,砸得院中花叶作响。
“现在……暖和了吗。”
一方窄床,两人相拥,檀珠将程如清揽在怀里,带着雨气潮湿的被褥并不能取暖,可胸口炽热真切的呼吸,却激得她面红耳赤。
程如清像只真正的小鹌鹑缩在她怀里,脑袋枕着她胸口,她虽然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可却好喜欢这处温热,不住的往檀珠怀里蹭去。
“不要乱动……你好好休息,不要乱动。”檀珠按住她的小脑袋试图阻止,却觉胸口一阵痛痒,竟是被人咬了一小口。
檀珠深吸一口气,微微松了松手,掌心轻抚着人后脑发丝,经过她这段时间的保养照料,程如清那枯草般的发丝也变得柔顺光滑起来了。
“你怎么还咬人……你是属耗子的吗?小疯子……”檀珠小声呢喃着,程如清这回却似乎听懂了般缓缓抬起头来,支支吾吾的又开始试图讲话,神色还有些焦急,似乎是想解释些什么。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檀珠有时也能明白程如清的意思,连忙双手捧着她脸颊搓搓:“我逗你呢,没有咬痛,不是怪你……”
话音未尽,岂料眼前这说不清话的小疯子,竟一把搂住了自己。
檀珠有些不知所措。两人本就已经挨得够近了,此刻却几乎没有距离了,她甚至能清楚的听见彼此的心跳,一呼一应,竟还颇有默契韵律。
细碎的呼吸打在她耳侧,她伸出手去轻抚这小疯子的后背,努力试图平静来安抚对方,她想着或许是那句“小疯子”刺激到了程如清。
毕竟她也觉得,程如清并没有真的疯了……她会笑,明明笑起来时眼睛还那么漂亮……
拥有那样明亮双眼的人,怎么会是一个真正的疯子呢。
“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叫你,我知道,你其实什么都懂,你没有疯对不对?”
檀珠微微倾首贴在她耳边开口,热息也激得程如清微微颤抖,整个身子都软在对方怀里,她眼神似乎随着对方言语显现了些许情绪,却仍旧固执的抱着眼前人不肯放手。
“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故事,你也有你的所爱所求,是这儿……是这儿困住了你。”檀珠言语间声音却有些哽咽,想起初见时的情形,再看如今缩在自己怀中的人,她不由得心疼。
她也想知道,究竟是这个女子做了如何伤天害理的事,要被命运折磨到如今这一步?她抬起手一遍遍轻抚过人后背,再度贴在她耳边开口——
“别怕,别怕……”
忽然间,檀珠发觉自己鬓间耳廓被什么浸湿了。
一直死死环着自己的小疯子松开了手,她微微向后退去,一双杏眼映着薄弱月光,泛着星海波涛般的光亮。
“珠……”
寂静夜里这忽然一声,直叫檀珠愣怔不已,甚至心跳也一瞬失衡。
程如清嘴唇微阖,一字一句的望着她道:“珠……谢……”
“谢谢……谢谢你。”
那美丽的女子流着泪,嘴角却又挂着笑,她靠近的瞬间,薄唇温热轻柔……
正贴上檀珠眼角的泪痣。
……
“夫人,绣什么好东西呢?”
檀珠推门进来时,见程如清正焦急的藏着什么东西,便笑吟吟上前去搭着人肩膀打趣:“拿出来给我瞧瞧,知道你绣品好,给我看看,我又不偷学,别这么小气吧?”
“没……没什么。”程如清登时红了脸,将东西死死掖在袖子里,连连摇头道:“不要……你、你会知道的……”
那晚雨夜过后,程如清便惊人般的恢复了语言能力,虽还是有些讲不利落话,沟通起来却没什么障碍了,顺带还捡起了以往学过的女红刺绣,平日就拿来打发时间。
“这么神秘啊……”檀珠也没再追问,毕竟她从不强迫程如清做任何事,便只揽着人臂弯道:“走吧,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出去放风筝?”
实际上自从程如清恢复了神智后,便一直缠着檀珠要那日的竹蜻蜓,檀珠却卖了个关子,说是要过一阵子才能再给她做。
于是风筝代替了竹蜻蜓,成了两人玩儿的最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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