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达便利用职务之便,拿了烟霞寺交上去的香火钱。他们也只说是拿了烟霞寺的,毕竟其他寺庙如何他们不应该知道。然而玉京理宗院管着各地理宗院,天底下寺庙说到底都是由玉京理宗院管,既然是贪污,总不可能是跟烟霞寺有仇只盯着一个烟霞寺盘剥。
理宗院每月收上来的钱已经够多了,若这还是已经被官员盘剥过的,那真正的钱款得有多少?缺了的那些钱若能入国库,怎么也能多赈几次灾吧。
“这王达着实可恶!还请父皇严查。”元鸿一想到因为王达贪走一笔钱,民间就要多几千几万人得不到救济,便义愤填膺,恨不得立马回京将王达抓起来。
元熙听完倒是面不改色,并没有旁人想象中的愤怒。他很平静地问:“寺庙只负责将每月香火上缴理宗院,之后钱款去向何处,你们如何知道?”
理宗院可只管收钱,用不着告诉他们这些交钱的人钱去哪儿了。王达有没有拿这钱,他们这些和尚怎么知道?朝廷机构的事,他们怎么打听到的,为什么要打听?
实在是蠢得可以,元熙要真看他们不爽,这有意探听朝廷机密的罪名扣上去就跑不掉。
而且,就算他们真从哪里知道了,举发王达贪钱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钱都交上去了,是进了朝廷口袋还是进了王达自己的口袋,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任何区别。
元熙本来就不信这些嚣张了多年的出家人。况且他们几个月前还占着一座寺庙大肆放贷敛财,兼并老百姓田地。那时候有想过自己不事生产不纳税款,却抢老百姓的财产田地,对国家危害有多大么?没有啊!怎么这下子突然就如此正义,连上面官员贪了钱欺君罔上都要管了?
这里面有错漏之处,他不得不谨慎。事关重大,他必须先问个清楚,总不能因为几个和尚一两句话就真的拿朝廷命官下狱。
最前找元鸿告状的那和尚道:“寺内每月上缴的银钱都清楚记着,若与理宗院的账簿对不上,自然就能证明小僧所言非虚。陛下一查便知!”
元熙笑了笑:“朕问你如何知晓王达贪了烟霞寺银钱,没让你教朕怎么查账。”
此话一出,元鸿才咂摸出点味来,有些惊讶地看向元熙。高怀瑜暗暗叹了口气,望着元鸿的目光有些复杂。
王达在朝中没什么存在感,可他是元熙亲信王俨的叔叔,当年也是妥妥的成平侯派。元熙设计杀元烈时,王达也出了一份力。只不过跟王俨不同,他站队站得不那么明显,好些人都没发现他是元熙的人。毕竟就算是一家人,政见不同效忠的人不同也是极其正常的事。
元熙眼里容不得沙子,想在他身边混点身份,就只能老老实实。元熙的脾气就这样,想要钱只要开口元熙会给,直接说就是了,但要敢搞这些小动作,元熙绝对不会手软。
这一点底线,王达不可能不知道。他不像王俨那样得元熙重用,可好歹也有从龙之功。元熙把理宗院交给他,本就是想着人家年纪大了,下去办点收收钱的闲差比较舒坦,烟霞寺这是找错人了。
元熙三两下就猜透了烟霞寺这些人想干什么,元鸿却还懵着,似懂非懂。
和尚被元熙一句话噎住,愣了那么一瞬,道:“小僧曾见……见王达宅中奴仆将一株珊瑚搬运进门,那日小僧被师父派下山进城买些东西,就看见了。那株珊瑚是上个月一位经商的施主所捐,价值连城,小僧绝不会看错。”
元熙挑眉,目光一转,望向一边:“王俨,你可听见了?”
被侍卫带过来,一直藏在旁边听的王俨这才现身,上前道:“回陛下,臣都明白了。”
“好好查,是谁在背后指使人污蔑你叔叔,想欺君罔上。”元熙话语里已经多了些怒气,“腰斩。”
话音刚落,地上和尚一个个都吓得腿一软,差点要跌下去。
元鸿更是吓得脸色一变:“父皇……”
他有些不明白,不是和尚告发王达贪污么,怎么父皇查也不查就断定是污蔑,还要将人腰斩?这种酷刑父皇就这样轻轻松松定了?
王俨道:“臣遵旨。”
元熙冷冷瞥几个僧人一眼,道:“都先扣下,好好查。”
“是!”
“陛下!冤枉!小僧所言句句属实,陛下可去王达宅邸搜一搜有没有那么一株珊瑚!”和尚震惊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喊冤求饶。
元熙冷冷道:“带走。”
眼见有人想挣脱朝皇帝扑过去,侍卫再不敢拖延,连忙强行把人拖走。
“陛下……”高怀瑜迟疑道,“陛下登基便废了酷刑,死罪只判斩、绞二刑……陛下不可带头坏了律法。”
元熙闻言回头看看他,气也消了许多,道:“卿说得对,是朕一时气愤了……”
大魏律废除酷刑,处死罪犯都是判斩首或绞刑,不经三司审理就定两种死刑之外的刑罚,那就是动私刑。不过他是皇帝,真的不爽了,暴怒之下破坏下规矩非要动法外私刑也没人管。跟来的王俨从前就都唯他马首是瞻,皇帝都生气了,那让他动私刑处死几个诬告官员的又有多大点事,也就高怀瑜还想着劝他。
有些事官员不干,就得贤后来干。
“都交给大理寺审,按律处置。”元熙改口道,“先回宫。”
回城已经日落,玉京城中已经有了零星灯光,宫里各殿也都掌了灯。
元鸿跟到紫极宫,直接跪下了,元熙当他是要请个安回去,不料他开口却道:“父皇,儿臣请罪。”
元熙一怔,听他继续道:“儿臣冲动鲁莽,偏听偏信,险些信了小人谗言,疑心朝中重臣,儿臣知错。”
高怀瑜默然看向元熙,见元熙笑得温柔:“鸿儿也是厌恶贪腐,心有正义,无需太过自责。韩尽忠,送些苜蓿草到晋王那里去。”
韩尽忠低头:“老奴领命。”
晋王养了几只兔子,平日里也就随便吃些草根,那苜蓿草都是给皇帝喂宝马的,哪儿轮得到小兔子。给苜蓿草,是在奖赏他了。
小孩子就是好哄,元鸿本耷拉着脑袋,一瞬间就重新欢心雀跃,忙谢恩退下。
洗漱过后,高怀瑜进寝殿帮人宽衣时,终究还是没忍住,轻声道:“陛下,臣以为……陛下对晋王太过娇惯了。”
今天这事让高怀瑜想起从前……元鸿太小了,登基时也还是个小少年,根本就没什么心眼。
上辈子元熙也找借口整治了天下寺庙,一朝丢了财产土地的和尚道士怨念颇重,没办法反抗皇帝,就跟下面官员做对。理宗院才设立不久,一开始基本就是靠着皇帝站,加上人手稀缺行政还不成体系,出点什么大案理宗院上下被清洗一遍,就要很久动不了。
没有烟霞寺,也有别的寺庙会找茬。从前也有人找上元鸿告状,那时候元鸿比现在大点,有了自己人手,很多事他自己会干。
他直接就让人去查证,查完了才往元熙跟前一跪,把事告诉元熙,要为别人做主。
按理说他也没什么错,既然要告状,自己先查一遍再告,到时候自己说起话来有理有据,皇帝听着也省心。可问题是他查到的都是别人想让他查到的,他越查越相信这是朝廷官员贪腐,很让元熙为难。
最后元熙不但没处置官员,还把告状的人杀了。
那会儿元熙已经毒发,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人病了却总不好,就容易暴躁。尤其元熙还有一大堆事没干,更是会着急,害怕自己寿数不够计划好的事情都没做完。
人一急就容易出事,此前元熙也在各种大事小事上显露出点暴君姿态,再来那么一出……被告没事告状的却死了,在元鸿看来多半就是元熙性情变了,身体不行脑子也开始昏聩,在这事上偏心护短杀人灭口。
元鸿嘴上没说什么,表面上叔侄之间的关系还是不错,可心底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满的吧。
“你是说……朕不该奖赏他?”元熙回忆起自己驾崩前两年发生的事,有些犹疑,“鸿儿还小,先立身,站得直了再想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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