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认擅长看人,恕他直言,徐放不像是有心机的……但徐放实则已拿捏住他的最大把柄,他不能不防。
先前他试探着许以重利,徐放不为所动,他反而更加忧虑,唯恐他有更大图谋。
但徐放竟要带他出宫,如果他不是太子了,还有什么被利用的价值?所以徐放要的是他这个人……他想,原来他喜欢的真是我,而不是太子。
赵游极有自知之明,深知周遭人或毕恭毕敬,或费心讨好,不过因为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他为之心寒,为之贪婪,也为之胆怯,他从不敢设想,有朝一日自己沦为阶下囚,谁还会留在他身边,给他一点好颜色。
徐放给他的竟然更多,他不仅要留下,更要带走他。
他不由动容,将徐放搂得更紧。
“放哥,我生在皇家,从小学的都是帝王之道……我只会做太子,如果随你出宫,我便形同废人。更何况值此内忧外患之际,唯有我能收拾山河,”他也毕竟才二十出头,言及此,不仅有沉痛和悲悯,更有天降大任于斯人的风发意气,“——我不能一走了之。”
他忍不住心动地亲了亲徐放,坦率道:“谢谢你,你的心意我铭记一生。”
徐放之前说话不过脑子,这时也转过来了,他这试图拐走的是未来皇帝啊!确实不太妥当……又被赵游谢得很不好意思,哼哼道:“有什么好谢的!”
徐放折中道:“你不想我留也行,像我这样的武林大侠其实很忙的,经常要主持正义打击邪恶的。”他给自己找了找场子,接着道:“三不五时来看看你还是有空的!”
亏徐放轻功出神入化,才能坦然发表这种“皇宫是我家,老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言论,若是让大内统领听到,非得羞愧自刎谢罪不可。
太子笑微微道:“我一定恭候大驾。”
徐放闻言傻笑起来,嘿嘿,他会等我呢。
赵游已经困极,突然想起一事,从床头暗柜里抽出一支长筒,“别忘了带走。”
徐放道:“什么东西?”他还有点孩子心性,接过来就性急拆开,倒出一卷轻飘飘的宣纸,愣了一下,总算想起此行初衷。
“这就是书圣墨宝啊!”他大力扯开卷轴,赵游看着就肉痛。
这书圣好可恶,偏要写龙飞凤舞的草书,徐放努力辨认道:“每天一……色。”堂堂书圣怎么日日宣淫啊?
赵游叹道:“海天一色。”
徐放尴尬笑道:“文人玩意实在跟我不对付,还给你吧,我留着屁用没有。”
赵游歪头道:“你偷不到字,岂不是输了赌注?芳公公与我说过,江湖人重声誉尤胜于性命,我怎好让你没面子。”
徐放尾巴翘上天道:你瞧瞧这小媳妇,多会疼相公!还知道照顾我面子呢!
接着摸摸鼻头,慷慨道,“要不是你遭别人暗算,也轮不到我捡漏,我虽然很没面子,可是愿赌服输,不冤枉。”又关心道,“真让我偷到手了,你怕是要受罚的。”
徐放说得不错,今日之事由赵游一手布防,若是墨宝有失,赵游必定要担责的。他原想着博美人……博英雄一笑,担下骂名也值了。没曾想徐放这样为他考虑,不由很是感慨。
赵游道:“我另有一物与你。”说着揽起衣衫,刚要下榻,便是腰酸腿软地一跪,幸好被徐放眼疾手快地捞进怀里,索性拦腰抱起道:“去哪儿?”
赵游看他一眼,含羞含嗔道,“去书榻。”
徐放得了便宜还卖乖道:“你瞪我做什么?我是折腾过头了,可你也太缺少锻炼了吧。多扎马步啊,我跟你说,你每天先站个一炷香,从此下盘不要太稳。”
赵游锤了他胸口一下,徐放捉住他的手,贴在心口,高兴笑道:“小猫挠挠都不如。”
赵游从案几上取来一枚小小的白玉印章,不忍心让徐放读了,解释道:“这枚皆若空游印是我贴身之物,权且与你当个凭证,你若想见我,便抽空将它提前放于我案上。我……”他强忍羞涩,故作淡然道:“我当夜自会屏退闲杂人等。”
徐放腹诽:太子脑子真好使,简直像个惯于偷情的老江湖……
赵游等他把印章收好,幽幽道:“你没什么送我的么?”赵游无法与他日日相守,想索要一样信物作念想。
徐放不像那些个花花公子,随身携带簪儿佩儿好送给姑娘的。想破脑袋,摸出一只千里眼,“这是我在南州时遇到的洋人朋友送给我的,你没见过这等稀罕物件吧,能看好远的!”
其实大内起码有十来件类似贡品,不知道比它精巧到哪里去了,但赵游还是装作头一回见,请徐放演示过,连赞新奇,又仔细收好了,仍然略感无奈。试想别家想念情郎时,手里捏着枚小荷包儿,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就他掏出老大一只望远镜,相顾竟无语凝噎。
之后他俩又一同睡到将近天亮。徐放毕竟十数年都得早起练功,雷打不动地醒来,眼见赵游仍乖巧地窝在他怀里沉睡,手指松松蜷着搭在徐放胸膛上,熹微晨光里一脸稚气,眼底泛着疲倦的黛青,但观其神色,却是无忧无虑的。
徐放亲了亲他的额头,一点也不想离开他。
*
往日徐放每每做成一桩大事,都要美滋滋地跑去茶馆酒舍,听听旁人如何评点自己。这回他一败涂地,本该找个地缝藏好,休要丢人现眼才是,他却照样安安稳稳地坐在早市里喝豆浆。
听到别个幸灾乐祸道:“徐放还没消息,怕是栽了,只等午时三刻一过,新鲜人头就要挂上城墙了。这等恶徒胡作非为惯了,试问谁敢与他扯上关系?活该死了也没人帮他收尸。”
换做以前,徐放就算不明着揍这饶舌鬼一顿,也要随手掷去筷子吓他一吓,今日却浑然不在意,只因他出宫后便魂不守舍,心思都系在宫里那人身上了,想起太子时心口似揣了热碳一般暖融融,饮了美酒一样陶陶然;可也不是全然的快活,反而生出许多忧惧来。
一时想,小游抓到那两个假扮的游医没有?徐放虽将他们临时存放在树后,但保不准他们另有接应同伙。那幕后主使更是心腹大患,怕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偏偏不知对方究竟图谋何事,因此防不胜防。
一时想,自己确实太过欺负小游,他爬得起床么?若是爬不起,能告病么?本以为贵人们个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想不到太子夙兴夜寐公务缠身,竟是一天也抽不出身。
他正神游天外,早市里一阵喧嚣,原来是大好的秋晴早晨,一行人马披红戴花敲锣打鼓地赶去迎亲,那被簇拥着的新郎官一马当先,一脸迷瞪又憧憬的神情。
徐放平时懒得多看一眼,今日却若有所思地盯了许久,忽而羡慕起旁人能够明媒正娶心上人。他隐隐约约感觉昨晚该是新婚夜了,可是太草率了些,怎么稀里糊涂就上了床,红盖头呢?交杯酒呢?是不是还要吃点什么?
对了,是吃红枣……为什么要吃红枣?看太子那去了半条命的凄惨模样,应该给他炖只老母鸡补补才合宜。
徐放想到他恹恹的神色,忍不住笑起来。太子看着挺稳重一个人,却像小孩儿耍赖,死活不肯练武。不过没事,有徐放在,三天两头上上床就够太子活动筋骨了。
可他仍是太瘦了些,难道连饭也吃不饱么?下次见他时得给他多带点好吃的。
徐放总算精神一振,打定主意要叫长在深宫里的小游多多体验人世间的乐子。
毕竟这红尘多么热闹蓬勃啊。
他临走前见那马上的新郎官虽然派头十足,但身上喜袍却陈旧开线,并不十分合身,想来是经济拮据才临时租赁的。
徐放掏出几两碎银,准头极佳地扔进了那暂时还空着的花轿里。
他心情好极了,愿这天下有情人都能幸福美满。
之后两天徐放四处搜罗美食,连带着扛回一箱市井小说,只盼太子能借此多多领略人之常情。
他还在有识之士指点之下,预备了许多小玩意,没有最下流只有更下流,只等一展身手,好叫太子在床上也开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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