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缩成球的他被人掰开,徐放叹道:“我没走。”说着把水杯递到他嘴边,“我听你说话嗓子都哑了,所以先帮你倒杯水。”
太子嗯了一声,说谢谢,听话地张嘴,徐放不会照顾人,水杯倾斜得厉害,赵游也不嫌弃,配合地尽快喝水,结果还是呛到了,趁机流下憋了很久的眼泪。
徐放走了他不哭,可是他没走,还对自己那么好,他忍不住掉眼泪。
徐放把他一抱,用手拍他的背,苦笑道:“我其实早就回来了,但看你那么难过,我……心里面也不好受。”
徐放心情复杂,又一次察觉到怜爱的情愫。
江湖儿女居无定所生死未卜,个个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潇洒快意,离别愁绪是最叫人看不起的无用之物。但见太子误以为自己离开后的伤心欲绝,他惊讶又感动道:原来天底下会有人这样舍不得我。
赵游润了嗓子,声音更柔,温声道;“我见你生气了,还以为……”
徐放烦躁道:“就是生气嘛!你既然早知道我不是那劳什子太医,就这么看我演戏么,什么虫儿药经的,我瞎编得好费劲,你怕是暗地里早就笑破肚子了。”
赵游听他愤愤不平的抱怨,不知为何竟真的有些想笑,他与徐放虽已生米煮成熟饭,仍对他一无所知,如今交谈不过数句,只觉徐放虽是以武犯禁的游侠儿,却是个通情达理的,不仅没有坏心眼,还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
赵游沉吟道:”我那时很害怕……”其实他一直很害怕,但这是他第一次告知别人自己的恐惧,“我不知道自己会怎样,更不知道你会拿我怎样,只好将计就计……”
徐放打断道:“等等,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赵游生性端肃,却总想逗逗他,于是振振有词道:“你长得岂不是和你画得一摸一样?我怎么会认不出来?”
徐放出于对自己画技的谜之自信,竟然一本正经道:“原来如此,我都忘了这茬。”
太子忍不住微笑,他今夜笑得比过去几年都多。
徐放狐疑地眯起眼道:“你笑什么?”他虽不知太子为何笑,但想也知道是笑自己。徐放非但不恼,反而有点傻乎乎的得意,竟是把逗笑太子也算作自己的一桩功劳了。
赵游终于忍不住,“我笑你是天底下最好骗的傻瓜。”赵游严于律己,凡事都要尽善尽美,最恨搞砸事的笨人,免不了呵责追咎属下,但这句“傻瓜”却只有喜爱之意,似是连傻也傻得正合他心意。
赵游浑然不察自己正在色令智昏地打情骂俏,徐放已挑眉,“好啊,骗到嘴了又嫌人家傻,天底下这么有你这样的坏蛋!”他存了玩心,不仅恶人先告状,还刻意模仿欢场女子控诉负心汉的娇嗔语气,自己先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太子却丝毫没有察觉哪里不对。
太子不知自己才是被吃干抹净的那个,只道:不错,我与他做了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事,我该对他负责才是。
于是严肃道:“骗你身子治病,是我对不住你。但凡你有所求,皆可提出,我尽量满足。”
徐放没料到他竟信了自己的鬼话,一口一个对不住,仿佛自己真是个不幸失身的黄花大闺男,而太子正打算付他嫖资……他越想越不是滋味,不忿道:“明明是我占你便宜的!”——徐放真的很争强好胜。
赵游怔道:“可我坐享其成,你……”他脸微微泛红,避开眼淡淡道:“你服侍得很好。”
徐放皱起鼻子,凑到他面前,不满道:“我不是伺候你的奴仆,也不要什么赏赐,明白么!”
徐放凶他,赵游不怕,却温顺地点头,“懂了。”
徐放拿他没办法了。两人一旦凑得近,莫名其妙又抱着亲起来,黏黏糊糊啃了不知多久,分开时双双呼吸促急,太子本来今夜脑子就不太好使,全然不复平日的沉着谋略,更是被亲得头晕眼花,呆呆看着徐放道:“我不明白,治那里的病,为什么要亲这儿。”
徐放有心教教他,譬如“我喜欢才亲你的,并不是为了治什么可笑的病。”又或者“这种事不能随便跟阿猫阿狗做的,只能和喜欢的人……”转念一想,自己好像正是那只阿猫阿狗,不由郁卒。
太子仔细看他,见他神情落寞,虽不明所以,却遵从心意,搂住他的脖子,仰起头,温温软软地又吻了他一下,眼神明亮而坚定, “我喜欢你亲我,我也喜欢亲你。”他像稚拙的孩子般表白。
可把徐放闹了个大红脸,粗鲁地嗤之以鼻,“真是肉麻!”心道:太子果然是个奸诈小人,收买人心的甜言蜜语一套一套的。却忍不住咧嘴傻笑起来,胡乱揉了揉太子的头发。
赵游见他笑,心里也甜滋滋的,他还从没有和谁这样亲亲抱抱说说笑笑过,原来是那么快乐的。
因着这份快乐,他感到更多揪心的不舍。
他垂眸小声道:“多陪我一会吧,等我睡了再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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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你赶我走?
徐放闻言如遭当头棒喝,走?他想都没想过。
走,走去哪里?昨天的徐放是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的江湖好儿郎,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今夜的徐放还未离开太子,就已归心似箭。
他低声道:“你赶我走?”他说完感到这委屈劲贼熟悉,才想起是昨儿听的话本里那孙猴子的台词,徐放当时还道:好没出息一只猴子,何必死乞白赖留在秃驴身边,闹他个天翻地覆不痛快么?水帘洞里做大王不舒服么?没曾想今日便遇着让他心甘情愿的五指山了。
太子不可置信道:“你不走?”
徐放硬梆梆地重复道:“你赶我走?”
赵游依偎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会,默默摇头。
徐放顿时心口一热,“那我不走了,留下给你当个……”他突然语塞,当太监这牺牲也太大了,他灵机一动,“当个侍卫。”这倒绰绰有余,而且物尽其用。
他爱惜道:“我瞧你身边机关重重,想来亦不太平,有我在,定能护你周全的。”
徐放说这话时很是自得,他等着太子来夸他,质疑也行,这样他就能借机夸耀一番自己的丰功伟绩了。
他很厉害的!他曾单骑快马阻止过一场江南灭门惨案;曾为整个武林独挡过西域高僧;也曾挽起巨弓侧穿堤坝泄洪,拯救中原万民于旦夕……徐放明明不爱自吹自擂的,但太子温柔聪慧尊贵貌美,他像只赳赳雄鸟一样散开斑斓羽毛,期望证明自己足以相配。
好吧,他是有点自卑了,他过去老觉得王侯将相都是些纸醉金迷的酒囊饭袋,只会贪赃枉法鱼肉乡里,而他才是扶危济困挽救苍生于水火的当世大侠,可恨一己之力实在有限,他见过的苦难越多,越因无力而心灰意懒。
但当他将太子推倒在案几上,分明见如山公文都被朱笔细细批阅,如血浸疮痍山河。它们从九州四海汇集而来,诉说着冤屈、贫困和灾难,如果没有太子殿下,它们本该继续落灰,然而就在今夜,一个克扣赈灾粮食的县令终于被下狱,一座死守的边城终于等到了援军,原来这就是徐放看不见的天子之剑,论以刑德,匡扶天下。
他出师时师父曾道:“你天赋卓绝,此入江湖,必能习得庶人剑,十步一人,天下无敌,终究是斗鸡小道。”
徐放年轻气盛,赌气道:“敢问天底下谁能习得大道!”
师父抚须而叹:“圣人不出,大道不显。”
徐放道:“若圣人出?”
师父一字一顿道:“你可为他锋芒。”
徐放本来是来偷字的,没想到先被偷走了心,但他又得到了世间珍宝。可是等了又等,太子仍然不置可否,他不禁有些忐忑。
他沉声道:“你既然不想我走,又为何不肯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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