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酀已经问他:“你可听说过江南颜氏?”
余心乐点头:“我听说过,他们家曾是江南首富,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没落了,我们江南的百姓也不太敢提起他们,我曾偶然听闻,问我爹娘,我爹娘还不许我多问。”
“颜氏一族,是被先帝害死的。”
“……”余心乐瞪大眼睛,“怎,怎会这样……”
在余心乐心目中,皇帝们或许喜欢趴在屋顶偷听别人家闲话,但也不会无缘无故杀人吧?总要有个缘由吧!
毕竟是天子啊!天子应该保护百姓才是!
他们家也是首富,在他看来,坐到这个位置的,哪个不是战战兢兢,谨言慎行,谁又敢做违法犯罪的事儿?
“当年,先帝还年轻时,先帝的父亲,也就是我朝的开国太|祖,因为国库空虚急需银钱,才为先帝娶了颜氏独女为皇后……”
赵酀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丢的又不是他的人,况且是说给余心乐听,他一一将事情道来,余心乐听到颜氏女被诬赖与外男偷情关入冷宫多年,再听赵酀小小年纪就被贬到岭南去,已是愤怒不已。
他太知道这种感受了!王知府看中的不也是他们家的钱吗!
赵酀又平淡地说起自己五岁之后的生活:“离京时,本也有亲信一二相随,很快,女的在途中全部被糟蹋再杀死,男的则是挑断手筋全部扔下山崖,只有一个老嬷嬷与她的孙子,因为太老、太小,才被勉强留了下来,即便如此,老嬷嬷藏在身上的金银也全被掳去。
“随行的侍卫肆意就能欺负他,不给吃的,也不给穿的,对他又打又骂,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进入岭南地界后,他已经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在经过一座山谷时,侍卫们记得王贵妃的吩咐,将身无寸缕的带到山谷深处,直接将他喂给狼群。”
余心乐听到这里,已经双手捏紧拳头:“后、后来呢……”
“当时是冬季,但岭南较暖,也是他命不该绝,他没死,也没被狼群吞吃,反而找到一头被猎人的捕兽夹捕获的小狼崽,他生吃狼崽的血肉,再用狼崽的皮毛包裹自己,就靠这只小狼崽,他捱过半个月。”
“再后来呢……”余心乐想到那场景,眼睛已经不由变得红通通,声音里也带有颤抖。
赵酀却是更为平静:“后来,侍卫们来验收成果,顺便带回他的尸骨好给王贵妃交差,谁也想不到才五岁,身无寸铁的他能活下来,只来了两名侍卫,他躲在树上,用精心打磨的骨刺,刺瞎那两名侍卫的双眼,再杀死他们。”
余心乐此时已不敢呼吸,紧张地盯着赵酀看。
赵酀继续道:“侍卫们身上有干粮,有武器,他吃饱后,砍下两个侍卫的脑袋,提着就离开了山谷,找到还在路上的车队,用在山谷里找到的迷雾花作成的药粉,迷晕整个车队,将他们捆绑起来。
“那些人醒来,首先看到的就是那两个人头,他问那些人是否愿意归顺,愿意的必须吃下他喂的毒药,不愿意的全部跟那两个侍卫一样的下场,就这样大半愿意归顺他,剩下的被他一把火烧了。”
赵酀忽然回眸看向余心乐,定定看着颤抖厉害的他,问:“你是觉得赵酀太过残忍吗?”
余心乐怔了怔,颤抖道:“有一点残忍……”
赵酀眼神变得危险起来,余心乐并未察觉,只是很快又道:“可,可他不是被逼的吗?他如果不这么做,死的就是他,他早就被狼群吃掉了,那个可怜的老嬷嬷和她的孙子怎么办,那些已经死去的男男女女怎么办,还在宫里的颜皇后怎么办,而且明明是那些坏人更残忍……”
余心乐越说越激动:“他们都是无辜的啊,他们有什么错呢,只是因为有钱?当权者们为何总是如此?钱财而已,我爹常说,千金散尽还复来,若要钱,给就是,为何要了别人的钱,却还想要别人的命呢?!我们存活于世,不论身份,所求的不就是好好在这世间走一趟吗?谁的性命不宝贵?”
余心乐这是想到了自己,赵酀听到他说“不残忍”的时候便已回过神,此时见余心乐这样,心中不由后悔,他赶紧揽住余心乐,宽慰道:“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们家差点就要成为第二个颜家!”余心乐依旧激动,想说什么,却又半晌无语,他直喘气,赵酀吓得赶忙帮他顺气:“好了好了,没事没事。”
却没想到,余心乐猛地又吸一口气,忽然就痛声哭起来。
赵酀都有些蒙,余心乐边哭边道:“若有人要害我,我身上有很多防卫的手段,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地逃,我能找到很多人帮我,我爹娘在我还未出生时就已帮我准备。可是,可是他才五岁啊……怎么会这样……”他抓紧赵酀的手,“他太可怜了……没有人帮他,他才五岁呢……这二十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竟然还能成功复仇,杀死仇人,救出自己的母亲……”
余心乐完全沉浸在这件事中,低头始终在伤心地哭。
设身处地地想,余心乐觉得这就是个死局。
然而遥远的二十年前,却有那样一个可怜却又异常坚韧的孩子走了出来。
赵酀怎么劝也劝不住,他索性揽住余心乐的腰,余心乐哭得浑身无力,嵌在他的怀中,赵酀便也趁势抱着他。
一个人撕心裂肺地哭,一个人静静地听。
赵酀曾以为,一个人永远无法感知另一个人的任何感情。
如今,余心乐却在为五岁的自己哭成这般。
这些年,觉得苦,也不觉得苦。
苦是真的苦,不觉得苦是因为早就看透一切,心中唯有复仇,也想不起这些苦,可是偶尔想起这些往事,总会不自觉地陷入一种魔怔的状态,心中好似有万般戾气要发泄,却又无处可发泄,进而反会憎恨整个天地,甚至是自己的存在。
然而此时,怀中搂着这样真切的温度,耳边还有他那样难听,却又是世上最动听的哭声。
赵酀蓦然觉得,这二十年来的苦楚,似乎都已随着余心乐的眼泪流尽。
他坚硬的心也终于被这眼泪给浸得松软起来。
第29章 情难自已
余心乐哭着哭着, 想起自己的五岁,更是难过,他断断续续道:“我, 我五岁的时候……带着西园和,和刘小武离家出走,我,我们打算去行侠仗义, 然后我们,还没有出城门, 就,就被我爹给抓住了……”
他此时想起这些, 是觉得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赵酀却是笑出声。
余心乐不解地抬头看他:“你,你笑什么……”
“你爹抓到你们之后呢?”
“我爹把我的小剑收走了, 那是刘小武的师父特地给我打的!我极为宝贝的!”余心乐说到这里,还是伤心不已, “我爹提着我回家, 很丢人, 路上还遇到钱宸, 他笑话我!”
赵酀好笑地问:“钱宸又是谁?”
余心乐撇嘴:“他是我好兄弟, 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那时候我们是仇人。”
看来这个钱宸很特殊?
赵酀眼神有些幽深, 又问:“他如今人在何处?”
余心乐再撇嘴:“还在平江府享福呢, 对了, 他家里也是当官的, 不过他爹身体不好, 考中进士后也没当官, 他们一家住在江南,但他本家也在京城呢!”
赵酀想了想,问道:“是吏部尚书钱兴?”
“对!那个尚书是他大伯!”
“你很想念他?”赵酀看着他问。
“我才不想他呢,见色忘友!不配我想他!”
赵酀听了这话,放心些许,有对象了啊,那一切都好说。
看起来,余心乐完全不开窍,别说男男之事,男女之事都不懂,似乎没什么可担忧的。
赵酀刚想着,余心乐又凑过来,小声道:“钱宸他对象,是个男的!”
“……”赵酀噎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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