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来了,快快平身。”萧翌笑笑,对陈公公道,“赐坐。”
“谢陛下。”程阁老起身,坐了下来。
萧翌坐在上位,也在打量程阁老。几月不见,他鬓角白发又添了一些。
“这段时间,程老辛苦了。”萧翌开口道,“西苑门外,程老力劝群臣,多谢了。”
“为君分忧,是臣应当做的。”程阁老不愿因此事邀功,反而更加谦逊了。
“锦衣卫已审过张旭和夔王了,张旭什么都交代了,夔王什么都没交代。”
张旭当然会交代的干干净净,他谋反之意已显,早无挽回的余地。他只能尽力多交代多争取,替家人保全性命。
而夔王,萧翌已经对他无语。夔王的口供像是在胡搅蛮缠,说什么骑马闯宫只为探望二哥,而非谋反。
蒋指挥使审问时,都快被夔王气昏头了。夔王仿佛失忆了似的,拒不承认见过张旭,更不会承认和张旭密谋对付沈嘉之事。
看着两份截然相反的口供,蒋指挥使也没办法了,只能将这些交给陛下圣断。
程阁老看完两份口供后,对萧翌道:“张旭说夔王无意造反,只是为了对付沈嘉?”
“正是。”萧翌点头。供词上清清楚楚写着,张旭派人跟踪沈嘉,发现他在状元楼和举子私会。
“可沈嘉已经自请入狱了,夔王为什么还要闯宫?”程阁老不能理解夔王的思路了。
“朕也不清楚,以前觉得他不会谋反篡位,现在看来……不好说。”
程阁老也是这样想的,他严肃道:“陛下,您得防着夔王了,不能再让他为所欲为。”
“他不承认谋反,就不好随意将他贬为庶人。”萧翌皱眉道。
“张旭谋反之罪已定,萧竖至少也算个从犯吧。”程阁老严肃道,“不如将他软禁在王府,永世不可出。”
这样做和贬为庶人没什么区别了,只不过依旧吃着朝廷俸禄,不至于被饿死而已。
从此之后,萧竖无法联系外人,也无法走出去。这座花费百万两建造的王府,变成了困住他的精致的囚笼。
可惜在他要钱建府邸时,不曾想到自己会落到这般结局。
“好。”萧翌闭上眼,他和三弟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或许终生都不会再见了。
聊完了谋反案,程阁老斟酌着问道:“沈嘉的口供,陛下看了吗?”
“朕看过了。”萧翌睁开眼,紧盯程阁老,“程老今日来,是为了沈嘉?”
“是。”程阁老继续说道,“沈嘉已经承认自己和举子私下往来,即使他没有舞弊,但作为朝廷命官,在春闱期间和举子交往,似有不妥。”
“其实他和杜涣第一次见时,朕也在场。”萧翌抱歉的说道,“这事怪朕,是朕想听听举子们对新政的见解,才让沈嘉去接触的。”
“陛下对新政倒是上心,病中也要出宫啊。”程阁老不接萧翌的话茬,软绵绵的回了过去,“现在朝臣们都希望陛下给出一个公平公正的判决,若是包庇沈嘉,反而对新政不利。”
萧翌听出了程阁老的话外之音,他冷漠道:“程老有话,不妨直说。”
“沈嘉去都察院前,曾拜托臣帮助韩昌,推行新政。”程阁老说道,“长青他自知犯了过错,恐怕无法再在京城待下去了。”
“程老的意思,想让朕贬他出京?”
“‘一条鞭法’在地方上还未推行成功,沈嘉离开京城,照样可以变法。”程阁老捋捋胡须,又道,“再者,去地方上避避风头,锻炼几年,也是好的。”
程阁老给出的这条道路,算是不错了。一来可以转移官员们对沈嘉的注意,让他能够暂避锋芒。二来地方官确实没有能力做好变法,沈嘉能去也算一大好事。
但是,萧翌却不舍得沈嘉背着莫须有的罪名离开。
见陛下依旧迟疑,程阁老心中暗道不妙。看来,陛下是知道沈嘉怀着什么心思,甚至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了。
“陛下。”程阁老突然撩袍跪下,“江山社稷,总比儿女情长重要吧。”
“你!”萧翌震惊,他没想到程阁老竟然看出来了。
“您不希望臣弹劾沈嘉狐媚惑主吧。”程阁老又抛出一记重锤,打得萧翌措手不及。
“你在威胁朕?”
“臣是规劝。”程阁老说道,“陛下,您和沈嘉在走一条不归路,这样做害人害己,请您狠下心,断了这段孽缘吧。”
孽缘!萧翌心中一颤,这是他最担心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竟然被程阁老发觉了。
“若陛下担心沈嘉走后,中枢无人能撑起变法,臣愿担此重任。”程阁老不再藏着掖着,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底线。只要沈嘉离开,他愿意做陛下的马前卒。
“程老当真是……忠心耿耿。”萧翌捂住心口,一字一顿道:“成、交!”
他说完这两个字后,感觉心头在滴血。他为了变法,把沈嘉给卖了。
“臣告退。”程阁老心满意足的离开,他觉得甚是畅意,自己挽救了沈嘉的官声,挽救了陛下的圣名,挽救了大梁朝。
程阁老离开后,萧翌一直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他抚摸着扶手上雕刻的龙腾,心道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果真会慢慢变得冷血。
帝王掌控全局,无心无情,可以牺牲一切。
“噗”的一声,萧翌突然呕出一口鲜血,喷洒到了桌案上、衣襟前,如点点落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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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折桂令(八)
帝王突然吐血,惊动了养心殿所有人。
陈公公倒还镇定,慌乱之中记起在西苑住着的范大夫,赶忙派人去请。木棉则扶着陛下去了寝殿,替他换下被血污染的外袍。
“陛下,范大夫马上就到。”陈公公伺候着萧翌躺下,替他擦拭嘴角血迹,“您这么怎么了,以前从没吐过血啊。”
“刚才心口一直堵得慌,吐过血反而好受多了。”萧翌并没有昏迷,思维依旧清晰。
陈公公听后更心疼主子,自从陛下回宫后,一刻都不曾休息,一直处理外面那摊子烂事,劳心又劳神,身体怎么能好?
没过多久,范大夫匆匆赶来,他闭着眼号了号脉,最终下了结论:“陛下急火攻心,令元气有损,近日不可再动怒了。我开几副药,调理几日即可。”
“那就好,那就好。”听闻非寒毒所引起,陈公公终于放下心。
“不过陛下,医者只能医病,不能医心。陛下您心事重重的,对病情可不利。”
萧翌怎么能不心事重重?程阁老咄咄逼人,沈嘉还在都察院监关着,他的好弟弟还嫌不够乱,在旁添油加火。
“多谢范大夫。”萧翌什么都懂,却无法做到。
在范大夫开药方之时,陈公公问道:“陛下,明日早朝……”
“要去。”萧翌说道,“若朕不露面,他们又要闹事了。”
到了第二日大朝会,萧翌身着绛纱袍,头戴十二缝乌纱帽,革带九片龙纹玉,脚穿赤红木底鞋,出现在众臣面前。
即使萧翌这段时间消瘦许多,但在天子威仪之下,官员们只感受到了压力,无人敢窥视龙颜。
三呼万岁后,萧翌淡淡叫起,开始了此次朝会。
至于议题,自然是夔王和张旭的谋反案,以及沈嘉和杜涣的科举案。
锦衣卫蒋指挥使上殿,将人证口供一一展出,谋反案很快判定了,张旭大辟,家人流放。夔王禁足于王府,永世不得出。
帝王雷霆手段,震得所有人都不敢发话,更不敢同情张旭,谋反大案干脆利落的结了。然而到了科举案,众人见沈嘉已认罪,纷纷要求严惩。
萧翌在上面听着下方臣子吵吵嚷嚷,更加头疼了。沈嘉不过是承认和杜涣相识,在这群人眼中,便成为作弊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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