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下(137)
他慢慢转动剑柄,打算捣烂伤口,商荣左手抓住剑刃,用仅存的力气与之对抗,手掌中登时渗出血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恰似绝望的叹息。
王继恩正想顺势削掉他的手指,一股烈焰直扑背心,饶是他躲得飞快也被烧穿衣衫,赶紧着地翻滚压灭火苗,起身抬头,商荣已被赵霁扶起,那一向春风和气的少年面如严冬,愤怒质问他:“你在做什么!”
王继恩不觉呆愣,脱口问:“赵师侄,你怎会来?”
今早赵霁在家枯坐,老妪忽然捧着一封书信前来,说方才有人不停敲门,待她开门查看却又不见人影,门缝里插着这封信,她不识字,连忙送来请主人过目。
这是封匿名信,让赵霁今日午时到开封以东四十里的李子沟接商荣。赵霁心急如焚,不能错过丝毫信息,立刻骑着火麒麟赶往李子沟,沿途搜寻发现这处杀场,又在杀场中看到王继恩对商荣行凶的一幕。
“王继恩,现在是我在问你,你为何要杀商荣!”
赵霁急怒攻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疑眼前这个王继恩是坏蛋冒充的。
王继恩满心悔恨,怨自己断送了唾手可得的胜利,还招来天大的危机,赵霁剑术高超,又修炼了“炽天诀”,正面较量他必死无疑。
幸好之前留了一手,先抵赖看看,若能哄住这小子或可保命。
他很干脆地抛下长剑,惶悚辩解:“赵师侄你听我说,我这都是奉皇后娘娘的懿旨办事,商师兄一心想刺杀陛下,娘娘为保护陛下安全,吩咐我带人追来将他处死。我本是不愿动手的,可跟来的侍卫都被商师兄杀了,我不得已才…我也没想杀他,是商师兄拼命反抗,我只好先将他制服。”
赵霁没弄清状况,只听这话已暴跳如雷,要不是怀里还抱着伤者,早上前狂揍了,鼓眼爆睛地怒吼:“你几时成了皇帝家的狗,连同门师兄也能狠心加害,我真是看错你了!”
他拔出灵犀剑砍断商荣身上的镣铐,提防附近还有追兵,将相思剑交给他防身。
商荣喘着气恨道:“你看错的不止这一点,这人阴险毒辣,上次在东马棚就是他下毒致我发狂,昨晚又在皇宫内协助皇后陷害我,我也是当时才认清他的嘴脸。”
赵霁如同淋雨的鞭炮,从燥怒转到哑然,下意识瞪望王继恩。
王继恩明白生死全看自己下面的表现,竭力扮演惊骇委屈。
“我没有啊,东马棚那事真的与我无关,赵师侄,商师兄是被昨晚的事气糊涂了才会胡乱怀疑。昨晚我是做得不对,可那都被逼的,谁让商师兄执意要当反贼,倘若陛下真被他杀了,我们这些在朝效力的玄真派弟子也难逃一死。商师兄你只怪别人害你,就没想过你的做法也会危及同门性命?赵师侄你是明白人,想想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昨晚陛下降罪时我曾一再帮商师兄求情,却被他发狠咬掉半只耳朵,你说我心狠,他又何尝不是呢?”
赵霁已看到他残缺的右耳,疑问好似泥浆里的水泡接连冒起,怔愕地转问商荣:“你真要刺杀陛下?为什么呀?”
商荣没功夫解释,厉声道:“这些你少管,马上给我杀了这个人!”
赵霁稍稍张嘴便遭怒叱:“你还不去,想放过他吗?!”
见赵霁持剑靠近,王继恩也惊叫起来。
“赵师侄,你真要杀我?”
赵霁对宫中的纠纷一无所知,心里纠结着孰是孰非,哪里立得起杀心,做狠詈诘:“你受皇后逼迫还情有可原,但东马棚的事绝不能饶,那次你不光害了商荣,还带累了几十人无辜丧命,连阮贤也是你害死的!”
“我没有我没有!东马棚的事真不是我干的,不信你让商师兄拿证据呀,他能拿出一点人证物证证明是我陷害他,我就随你们千刀万剐!”
王继恩的声线本就纤薄,失声尖叫时就像一把锯子,轻易割碎人的神经。
商荣见赵霁停步,立刻大骂:“赵霁,他那都是在演戏,这小人惯会撒谎,你别信他!”
“赵师侄,我们认识不是一两年了,我的为人如何你还不知道吗?这些年我可曾骗过你一次?商师兄,上次你和赵师侄的事你就冤枉是我向师父告密,现在又要凭空白地的错怪我吗?”
“赵霁快杀了他!”
赵霁就像一条绳索被二人拽住两端拔河,一个是无价的爱侣,一个是贴心的亲人,他相信商荣在宫中受到王继恩陷害,也相信王继恩对东马棚一事的否认,正因如此才进退两难。
王继恩目不转睛观测赵霁的表情,他了解这个男人,他善良心软还念旧情,哪怕有一丝可恕都不会举起屠刀。
为赢得这场拔河,他必须来一把玩命豪赌。
“赵师侄,我知道你对商师兄言听计从,你喜欢他,拿他当心肝宝贝,可是我们也好歹相识一场,你曾经还说我是你的亲人,结果到头来所谓的亲情就是这么的廉价。”
王继恩流下痛泪,有些情绪确实发自肺腑,所以看来格外逼真。
“既然你不肯信我,非要杀了我,那我不如自行了断,好过受这些冤屈。”
他发出悲愤控诉,捡起长剑搞不犹豫刺入身躯,状似疯狂地连捅五六下,鲜血迸射,一直溅到赵霁身上,慌张的少年彻底僵傻了。
骇人的自残其实经过了精确计算,王继恩早前便预感会用到这招,仔细研究了人体脏器分布,这几剑没捅到致命要害,至少有六成把握能活下来。
他捂住伤口跪倒,嘴里喷出血沫,抬起头哀怜仰视:“赵师侄,这下你满意了?”
这把戏唬住了赵霁,却没瞒过商荣,王继恩这破釜沉舟的狡诈再次推动他的愤怒,拔剑冲上来亲自动手。
赵霁转身拦住。
“商荣,商荣~”
少年喉咙像浸在冰水里,剧烈抖颤,支支吾吾央求:“他可能真有苦衷,东马棚的事也不见得是他干的,你先饶他一次好不好?”
这是商荣迄今为止听过最扎心最狠毒的话,冲他瞪大充血的双眼。
“你是相信他,不信我?”
赵霁心慌缭乱,回头看看王继恩脸上的泪痕血痕,想想过去几年他的温柔关怀,便止不住惶急。
“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在想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混蛋!”
商荣力竭声嘶咆哮,心房现出裂痕,比身体上任何一处伤口都深。在他看来赵霁对王继恩的宽容就是对他不可饶恕的背叛。
都怪伤痛、怒火剥夺了他的理智,若能以平常心设想一下赵霁目前的心境,就该知道他被人抓住了心软的弱点,在不明详情的状况下陷入迷惘,只要认真分析他自会清醒。或者告诉他这满身的伤势都是王继恩造成的,再提醒:“”方才你若迟来一步,我早已被他杀死了。”,也能轻易扭转他的立场。
可惜商荣没耐心解释,性格里也缺乏撒娇的天赋,在这极端情况下爆发了偏激本性,只恨赵霁不懂他不信他不帮他,再不想想自己也未曾体量过对方,生生把一枚胜子落成了败招。
“你给我滚开,我要杀了他!”
他推开赵霁,挥剑直劈王继恩脑门,赵霁本能得挺剑架挡,二人都使出全力,相思灵犀双剑相击,绽出无数比日光还炫目的火花,这绚烂的一击瞬间耗尽了双剑的寿命,剑身一齐断折,仿佛反目成仇的怨偶因一时冲动同归于尽。
商荣被反弹的力道震得倒退,赵霁见他快要跌倒,急忙赶上扶持。
这关心真是大错特错,盛怒已激活了商荣体内的蛊毒,右手受不可抑制的杀气牵引狠命递出,断剑噗嗤嵌入赵霁胸膛,他的脸掠过一片浓雾般的恍惚,身体像被狂风卷入空中的树叶轻飘飘几个踉跄,仰倒在商荣脚下。
商荣瞳色如血,颤抖着发出受伤野兽似的惊喘,抛下血淋淋的断剑,捂住疼痛欲裂的额头,身体弯折,犹如一只在油锅里扑腾的河虾。
凄厉的惨叫穿林冲宵,几经挣扎他终于控制不住凶性扑到赵霁身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赵霁身受重创,没有足够的力气反抗,比起死亡的恐惧,商荣发狂走样的面孔更令他心痛,艰难伸手抚摸他的嘴唇,食指又被他一口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