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唰地一声抽出了手中的猎刀,迎风一指后,反手一个刀花削向身后毡包的定帐拉绳。
绳索一断,整个毡包就像是初绽的荷花一样从四面散开,里面竟然露出了一个祭坛,上面立着一位萨满。
牧民们都看呆了,不知道斡罗部这是在唱哪一出。
那萨满一头银发,年纪约莫在七十岁上下,他在祭坛前念了一番经文,然后围着祭坛跳起了神舞。
最后突然仰头冲天喷出一团火,又扑通跪倒在地,大声喊了一句:“腾格里息怒!山神息怒!”
萨满教是戎狄国教,在草原上信众颇多。即便是乞颜部这样许多人信奉佛教的,也不会对萨满不敬。
百姓们不明所以,但圣山雪崩,确实是长生天发怒、山神震怒的意思,于是纷纷跪下跟着磕头。
这时候,小葛琦也已经被斡罗部的族人送了下来,她发髻凌乱、神帽不知所踪,身上的神袍也沾满了雪。
她面色惨白,踉踉跄跄跪下来,一下扑到在地,喊了一声:“我有罪——”
老梅录实在不想上前,科尔那钦看了他好几眼,以为老人被吓傻了,只能自己过去搭话:
“你有罪?葛琦小姐,你有什么罪,你不是和主上一起去祭拜山神了么?主上呢?!”
他装得很担忧,表情简直挑不出一点儿错。
小葛琦看了科尔那钦一眼,又想到赛赫敕纳在山上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忍不住抱紧自己瑟瑟发抖。
原本,科尔那钦还有话要她说与众人听,但看她这幅模样,便知道也是不中用了。
于是科尔那钦连连追问几遍将戏做足后,转头又对朝弋投去求助的眼神,“兄长,您瞧这……”
朝弋没答,而是转头看向他们部落的萨满。
那位眼珠一转,当即老泪纵横:“长生天震怒,这是狼主无德、引起了山崩啊,这是、这是鄂博山祭没能通过啊!”
他这话一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有的牧民骇然,跟着就留下了泪水,哭狼主,也是害怕自己收到牵连、也被神明责罚。
有的牧民不相信,觉得这是阴谋,赛赫敕纳比起先狼主好太多,绝不可能是什么无德被责。
众人争论不休,但斡罗部大军压境,兀鲁翟王也算是终于瞧出来了端倪,他皱眉看向科尔那钦:
“特勤,都是你设计好的吧?”
从一开始的鄂博山祭,再到刚才的小葛琦、现在的斡罗部萨满,一桩桩、一件件,简直一环套一环。
科尔那钦只是弯起眼眸笑,反而反问他道:“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老梅录沉眉上前,“特勤,这件事……”
科尔那钦看见他,却是当场笑着变了脸,他一指圣山之巅,重复了刚才萨满的话:
“分明是您当年看走了眼,让这样无德之人当上了狼主,引得西北部落不满、天神震怒,山崩落雪。”
“还牵连了这么多的无辜百姓,这都是您老梅录的过错,如今腾格里降下了旨意,怎么您还要自诩老臣违抗么?!”
老梅录还未分辨一句,就被科尔那钦招呼来两个勇士带走,“老梅录累了,请他下去休息。”
他这般动作,再傻的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偏偏斡罗部人多势众,再加上圣山雪崩绝非偶然,各部翟王唯唯诺诺,都是敢怒不敢言。
科尔那钦没废什么力气,就将人全部赶到了一个大毡帐中,然后让斡罗部的勇士们开始安抚、照顾百姓。
最后,他自觉胜券在握。
环顾了草场一圈,科尔那钦终于找到了满脸戒备的穆因,还有他身后的那辆马车。
他挑挑眉笑,款步走过去。
穆因还想反抗,才抽剑就被周围埋伏的斡罗勇士制服,他张口就想大喊,很快又被那群勇士堵住嘴。
瞧着呜呜叫着被拉远的穆因,科尔那钦笑了笑,俯身走到厢车前等了一会儿,抬手敲了敲车门:
“大遏讫?”
里面无声无息。
就在科尔那钦以为是有诈,让人拆了车门后,却发现顾承宴只是撑不住、靠着车壁又晕了过去。
瞧着他苍白憔悴的脸,科尔那钦摸了摸下巴,眼神放肆切露骨地看向了他露出来的白皙颈项:
那上面,还有两枚叠在一起的青紫咬痕。
“特勤,他……您预备怎么办?”斡罗部勇士问。
科尔那钦笑,笑得胜券在握、意味深长,他努力努嘴,“自然是送到我的毡帐。”
“中原皇帝、先狼主和我那弟弟都尝过的人,我也想……试试看。”
斡罗部勇士眨眨眼,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后,眨眨眼连忙拉着厢车离开。
等厢车的车门重新放下来,顾承宴才压着眉睁开眼,眸色一片清明、藏在袖中的手也渐渐攥紧成拳。
第68章
斡罗部筹谋许久, 等的就是这一天。
朝弋在确定自己部族控制了所有翟王和王庭勇士后,绕过重叠的毡包来找科尔那钦。
掀开帘帐,就看见自己弟弟的床榻上躺着个人, 而科尔那钦还坐在床边、饶有兴味地看着。
看清楚那个人是顾承宴后,朝弋皱了皱眉,开口的语气就不十分好:“你是忘了毕索纱的教训。”
毕索纱是先狼主的第三遏讫,也是他们共同的仇人, 这位来自回鹘的遏讫一到王庭就针对他们的母亲。
争宠、夺位、陷害, 最终害得清朵被驱逐出王庭, 带着两个儿子回到部落,在部落中含恨离世。
顾承宴是汉人, 在朝弋看来和毕索纱也没什么两样, 一个男子竟能哄得赛赫敕纳那般、当真是有问题。
科尔那钦闻声回头,看见是朝弋后起身笑:“兄长想岔了,我自然会按照约定, 迎娶小葛琦为正妻。”
朝弋松了半口气, 却还是皱眉用下巴指着顾承宴问, “那这是何意?”
“兄长不觉得他足够神秘么?”科尔那钦勾着嘴角, “中原皇帝为他倾倒, 先狼主也看重他, 我那弟弟更是为了他才勉强做的狼主。”
“我只觉得是祸害。”朝弋不客气。
科尔那钦摇摇头,投给朝弋一个你果然不解风情的眼神, 他远远用眼神描摹了顾承宴的五官一遍。
然后, 才伸手搭上朝弋的肩膀:
“兄长,他本来就命不久矣, 我留在毡帐中玩一玩,又碍不着你什么, 再说——”
“按着草原规矩,新任狼主本来就要继承前任狼主的妻妾领地不是么?我继承他,天经地义。”
朝弋眉头紧锁,瞪了顾承宴好几眼,还是不愿意松口:“这话你说过多次,什么他命不久矣,我看他好得很,说不定就是下一个毕索纱!”
科尔那钦闷闷笑,“毕索纱是女子,能生儿育女,他一个男人,有什么的。”
说完,见朝弋还是满脸怒色,他只能上前搂了兄长肩膀,往外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
“兄长,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顾承宴这不是病,是中了中原皇帝给他下的毒,那毒厉害得很,不仅仅废了他浑身武功,还让他每年都要服食一次解药。”
“……解药?”
“嗯,若无解药,那顾承宴必死无疑。”科尔那钦将札兰台·蒙克听到的消息悉数说出——
汉人皇帝愿意出兵襄助,唯一的条件就是要让顾承宴回到锦朝,怕他们不愿放人,还说出了下毒之事。
“兄长是不知道,中原皇帝心狠手辣,为了留顾承宴在身边,他可是杀死了所有能治好他的大夫。”
科尔那钦说完,笑盈盈看着兄长,他对这样的男人感兴趣,本来就无可厚非。
没想到他说完,朝弋的眉头却压得更低了:“那这样的人你更要远离,中原皇帝要,不如你就还给他。”
“为什么?!”科尔那钦终于维持不住他那优雅坏笑的表情,“兄长你干什么对他那么大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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