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再怎么偏心孩子,一个敢拿着剑指着自己母亲的孩子,就是谁也偏心不下去。
凌诀天的唇角越扬越高,低低笑出声。
他剑指昔日三位恩师,神情阴郁放肆,低声喃喃:“没关系,这一世全都错了,这些都不是真的。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神墓山之战还未曾结束,这里是时间之墟的幻境。君罔极一定在旁边看笑话吧?笑你们这些人,也笑我竟然当真。”
三位圣人皱眉。
冶子:“他真的入魔了吗?”
八爷:“真的跟疯了一样不清醒。”
孤鸾:“先拿下再说。”
他们并未当真要杀凌诀天,正如八爷所说,即便是墟海的预言也不能如此儿戏,说是神子就尊奉,说是灭世之劫就杀的。
他们本意还是凌诀天力量太强,又不受控,想要借此机会给他一个教训。
越是强大的武器就越是需要一个能限制他的鞘来束缚。
绝不可以让他以为自己可以肆意妄为、为所欲为。
但凌诀天并不在乎他们怎么想。
他最恨背叛,也最无法原谅背叛。
一时之间就像又一次回到了九岁那年。
“什么救世、灭世,什么朋友、师尊,这个世界上只有阿雪不会骗我、害我、伤我。”
“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不过,反正很快就无所谓了。”
凌诀天早就打定主意,要让一切回到时间重启之前。
既然如此,这个世界于他而言就只是大梦一场,噩梦也好、幻觉也罢,全都是假的。
那么,梦里的恩怨情仇又有什么关系?
凌诀天一时荒诞一时怨愤,眼底浓得化不开的阴鸷。
“既然如此,你们就全都死吧!”
他剑出手中,万千剑影,所到之处,大乘以下修为尽数重伤。
凌诀天执剑而过,走过的地方没有一个人能活着。
孤鸾等人皆露出震惊之色。
震惊于完全释放的神子力量之强,远超出他们的意料。
也震惊于,凌诀天当真是邪魔劫灭本身,仅是如此,他便不顾念丝毫道义,斩尽杀绝。
毕竟,在座如此多的宾客,只有少数才有资格知道灭世之劫的事,知道墟海最新的预言。
换句话说,纵使是背叛凌诀天,目前明确表明立场的也只是孤鸾和苏枕月而已。
但凌诀天却是不管不顾,对在场所有人,一气杀之!
“果然是邪魔。”孤鸾拔剑迎面而来。
冶子催动法器护阵。
八爷急得要跳脚,但也知道事情至此无法善了。
他立刻召唤出墨笔,飞在半空,开始飞快书写符阵。
盛大庆典。
一片哀嚎逃亡。
死的死,杀的杀。
只有那道鸦青色的身影依旧坐在狼藉的席间,筷子轻轻夹起一块鲜嫩的豆腐。
他放下筷子,有些失望。
天界的豆腐并没有修真界君罔极给他买的新鲜好吃。
苏枕月快步走过来,拉着温泅雪的手站起来。
“快跟我走。”
温泅雪一面跟着他往前,一面问道:“去哪里?”
苏枕月:“神墓山。”
苏枕月召唤出一片巨大的叶子飞行法器,带着温泅雪上去。
瞬间往下界神墓山方向而去。
温泅雪回头。
凌诀天的剑从孤鸾的心口抽出,脚下踩着冶子金黄微胖的身体,八爷不见踪迹,只看到地上沾血的他常拿在手里的算盘。
凌诀天满身狼藉,白衣染血,玉冠打碎,长发散落肩上。
昔日白衣剑仙,转瞬化作地狱修罗。
他漆黑的眼神阴鸷又深情,望着温泅雪的眼睛,露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甚至还有几分欢喜天真,惶恐、害怕和委屈。
就像是,怕温泅雪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却又高兴温泅雪看他的眼神还和从前一样。
那乌黑的眼眸像夜色深处清澈的湖水,始终如一,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无论所有人变成什么样,无论在现实还是在幻觉里,都这样静静地不变地望着他。
“阿雪,我们很快就回家了。”
凌诀天轻笑出声。
他实在很高兴。
虽然满地鲜血,死了无数修士,其中还有他如父如母的师尊。
可是,当事情荒诞到了一定程度,恰恰说明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么,温泅雪不爱他,不属于他,也一定是假的。
噩梦都是相反的,只要醒来就好了。
凌诀天笑着的脸瞬间冰冷。
执剑化作一道流星向云端追去。
……
“别看。”苏枕月对温泅雪说。
飞行法器的速度极快,视线已经被层云遮挡,温泅雪回收目光。
苏枕月坐在叶子前段,正看着他,神情从容依旧。
温泅雪说:“那里还有很多苏家的人,你不管他们吗?”
凌诀天杀疯了,恐怕那些人现在已经遭遇不测。
苏枕月看着温泅雪,平静地说了一句话:“凌家当初灭门,幕后有苏家的手笔。”
温泅雪:“……”
苏枕月淡淡道:“一饮一啄皆有定数,纵使凌诀天灭苏家满门,也是因果如此。无人能救。做错了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人能幸免。”
温泅雪:“苏家满门里……也包括你吗?”
苏枕月笑了一下,望着他:“包括。”
温泅雪抿唇不语。
苏枕月看上去一派轻松,没有半分被发疯的神明追杀的压力:“你很喜欢君罔极,如果有人对你说,君罔极会灭世,只有你能杀他,你杀吗?”
温泅雪不解:“不会。君罔极也不会灭世。我们就只想谈甜甜的恋爱。”
苏枕月轻笑出声:“甜甜的恋爱。”
苏枕月想起,那一日在灵域之中所见,那两个人的确是……很甜的爱着。
温泅雪:“有人跟你说,凌诀天会灭世,只有你能阻止,所以你才杀他的吗?”
前世苏枕月就没有杀凌诀天。
前世也没有人说凌诀天灭世。
苏枕月望着温泅雪:“你试过这样活着吗?你虽然是一个人,但你却不是你自己。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虚无缥缈,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着。为了维护这个存在,你必须尊贵高洁,在这个存在需要的时候,你又必须卑贱阴暗。我不是我,我是一束月光,一束可以被任意扭曲的光。装在玉瓶里,那便是美玉无瑕。装在沟渠里,就是污泥。是什么并不取决于我,取决于这个虚无缥缈的存在需要我如何。我的喜怒、爱憎、意志,毫无意义,最好没有。一个人怎么能同时视另一个人为友、为仇、为知己、为伴侣?我对凌诀天唯一的善意,就是做一个可杀的恶人。我之于他,可为仇雠,不可为友。”
温泅雪眨了一下眼:“虚无缥缈又真切存在的东西,是苏家吗?”
苏枕月:“人间的恩义、大义、道义,一切都可以是。祖父以死迫我保全苏家,可所谓保全苏家的方式,就只有成为神明道侣。师尊说,只有我能阻止凌诀天灭世。凌诀天说,他为了我失去了你,失去了一切。每一个人都觉得,我应该听从他们的话。但他们自己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顺遂了所有人的意,事情就成了眼前这个样子。”
温泅雪望着神情从容的苏枕月,缓缓道:“凌诀天是灭世之劫,那,君罔极呢?他是真正的神子吗?”
苏枕月看着他:“我不知道。”
温泅雪静静地注视着他:“神墓山外,真的有剥离神格的仪式存在吗?还是说,你骗了我,你们真正想要的,是君罔极和凌诀天同归于尽?”
苏枕月眉睫极轻地动了一下:“君罔极……他们并不认为他是。”
温泅雪敛眸,并不感到意外,淡淡地说:“人类本就是不需要神明的,即便是,大家也更想要一个死了的神明,而不是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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