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泅雪的神情和眼眸是无风无光的水面。
他认真地看着发疯的墨青梧,眼神毫无闪避,也没有丝毫动容。
墨青梧不甘地:“我知道,君罔极为你逆转了时间,重来一次,陪着你、带你走,可他做的那十年我不是先做了吗?我只是没能带你走,我不够强,但我也可以,我现在也有能力做到!你没给我机会。”
温泅雪:“你是这样想的?”
墨青梧一眨不眨执着地望着他。
温泅雪是幽静的,他抬眼见了一下那棵树,那棵开满龙血花的树似乎证明了墨青梧的话是真的。
“即便看到这棵树,即便你、你们,让我杀死,即便现在你站在我面前,说你爱我,我也还是感觉不到丝毫。”
墨青梧面无表情,眼底的水色有一瞬破碎、伤心。
温泅雪望着他,眸光像蕴着清泉缓缓沁出:“和你想的不一样,他没有说过爱我。他从未说过为我做过什么,从未要我爱他。前世没有说过,这一世也没有。他知道我感觉不到。”
墨青梧:“……但你爱他,难道你不爱他?”
温泅雪闭了闭眼,只是望着他:“这个世界常常让人感到疲惫,厌烦,倦怠,人也是。好像站在一起就在互相伤害、消磨。人人都像一柄锋利的剑。你说你陪着我,但对我而言,那十年最自在安全的时候,是一个人的时候。”
墨青梧:“我也伤害你?”
温泅雪看着他,眼神静谧,缓缓地说道:“你从未想过我是怎么想的,我是什么感受是吗?你一直想着的都是你,你的感受,你的想法,你为我做了什么。”
他的出发点,他的主语,他的关注点都是他自己。
墨青梧站起来:“不是的,我比任何人都想了解你的内心,都更想走近你,可是你不让,你从未想对我卸下心防,无论我怎么想也找不到走近你内心的方法,但你让君罔极走进去!”
温泅雪的眼神宁静而孤独:“不是我让他走进来,他是自己走过来的。你永远和我相隔着十米,相隔龙渊和雲邪的距离,连看我也是在我看不到的背后,以我的修为甚至察觉不到你在看着我。你只是想,想不到就算了,你有一次穿过那十米的距离走到我身边,和我说话吗?”
墨青梧:“……”
他没有。
“你是龙渊的未婚道侣,你不喜欢我们,你从不理会任何人,我走过去和你说话,也无济于事。”
但他的确,没有走过去。
他到底没有动过,心猿意马,身若顽石。
那场暗恋和陪伴,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就像他以为温泅雪死了的三百年里,在自己的世界里,错觉温泅雪还陪在他身边。
墨青梧摇头,否认,眼中的泪意滴落。
心底却知道温泅雪并没有说错。
他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温泅雪为什么不属于他吗?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错过了什么吗?
但那并不是他的意愿。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想要和你做朋友的。”
在温泅雪未曾出现的时候,在玉京仙都的墨青梧一直是孤独的。
他有两个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龙渊是桀骜乖张的太子,我行我素,不必在意任何人的心情和看法。
雲邪性格张扬外向,狂妄霸道,只有他在玉京仙都比龙渊还更像一个太子,视一切规矩礼法如无物。
连龙渊都向往雲邪的自由自在。
“他们两个是一类人,相似又互补,龙渊只有在雲邪不在的时候才需要我这个朋友,即便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我也不能像他们一样。”
墨青梧怔然,娓娓回忆。
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交心,第一次触及彼此的世界。
而这样的谈话,本可以在他们年幼的时候就进行的。
那样,他们的确可以成为彼此的朋友。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我和龙渊不同就算了,为什么和雲邪也不同。现在我们都知道了,因为私底下很多人都清楚,雲邪也是仙主的孩子。”
在尊卑界限分明的玉京仙都,别人眼里三个家世匹配的好友里,只有墨青梧一个人是臣子。
“龙因我上位后,玉京仙都的势力被洗牌了几次,众多老仙主时期的世族都被清洗陨落,因为龙因我要一家独大。只有浮生仙道足够无欲无求,于是幸存下来。自小我就被教导,忽视自己真正的想法需求欲望,一切情绪情爱欲望都是浮生轮回幻梦,都是修行场里的幻觉。我们在六道轮回里修行,却也真正存活其中,需要为自己找到一个锚点,来区分现实和幻境。”
他是龙渊和雲邪的好友,竹马,但更是浮生仙道的少主。
如果他只是墨青梧,他可以只是龙渊的朋友。
但浮生仙道和玉京仙都,势力和势力之间没有感情,只有制衡试探、合作提防,彼此侵吞。
墨青梧看向温泅雪:“龙渊他们原本也只是我的一个幻境,不是我的锚点。你才是。因为遇见你,因为想到你身边去,因为觉得你和我是一个世界的,我选择了这个世界作为锚点,作为现实。我爱你,我这样爱你,你就是我唯一真实的世界,可你说你感觉不到。”
他的眼底似是悲哀,似是嘲弄,似是了然接受。
“在方才之前,我还是怪你的,我有多爱你我就有多恨你。我期待这一天,恨不得把你囚禁在我的执念怨恨你,三百年三千三万年,我们都不得超生!但,你总能让我觉得,我错了。”
他面无表情,抬手抹去眼角掉下的泪。
神情仍旧偏执。
“我每多看你一眼,多想起一点过去,恨意就消退,爱意汹涌。过去的确是我做得不够好,我应该主动走到你身边去的,是我自己局限在身份困境里,不越雷池一步。”
温泅雪没有说话。
墨青梧发疯,他还能有话可说,墨青梧冷静反省,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即便一切重来,墨青梧从一开始就走向他,主动伸出手,结局不外乎是温泅雪拥有一个朋友。
不那么孤独。
他的命运不会改变,他还是会复仇,还是会利用墨青梧,只是不会杀墨青梧。
只是让墨青梧更无辜。
这样的假设有什么意义吗?
温泅雪:“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你问你做错了什么,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仇恨一旦被制造出来,破坏力就无法控制了。”
复仇是竭尽一切,不惜自己的,会毁灭自己和身边的一切。
身处其中,无人不冤。
温泅雪:“当我决定复仇的时候,我已经不复存在了。”
墨青梧心头一震。
他望着温泅雪,眼底空空,他像是第一次才意识到,那时候,复仇时候他面对的温泅雪,内心是什么样子的。
他想起温泅雪对他,对他们笑。
乌黑的眼眸弯弯,纯真又邪恶的样子,像是无尽的堕化坠落下去。
乌黑的眼眸漫不见底,映不出任何身影。
那么美,那么神秘,原来心是空的。
他在燃烧自己,作为仇恨的燃料。
墨青梧那时候却毫无察觉,他只是被那焚烧的美丽所摄,神魂颠倒,却从未深入了解过,那个人笑的时候内心是痛的,荒芜的,无望的。
但现在,他知道了。
墨青梧喉结动了一下。
“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前世如果我就知道,我不会……”
不会什么,他却说不出来。
错的太多了,一个纠正了还有一个。
温泅雪是一个复杂的森林谜题,不是一道。
他要走过去,试错了无数回,才可能成功。
但,已经有一个人一次就可以走到温泅雪的面前去,解出所有的谜题,他为什么还要等一个无数次犯错纠错的自己?
连墨青梧都觉得可笑,心灰。
可他又怎么能放弃?
他在错误里也竭尽一切了。
“我猜不出你的心,找不到走近你的路,但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我知道你在利用我,我让你利用,我为你背叛了我能背叛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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