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凭空多出的外甥,孟海内心很是复杂,他本想继续追问许空山的消息,触及陈建军的疲惫,咽下了嘴边的问题。
“让你受累了,你先回去收拾收拾,打完报告晚上来我——晚上我过去找你。”孟海想到后娶的妻子以及自己那不成器的继子董嘉年,话头一转,把地点换到了陈建军家里。
“怎么,晚上没空?”望见陈建军脸上的犹豫,孟海顿感欠妥,陈建军一个任务出了近两月,他过去岂不打扰了一家团聚。
正想改口,陈建军出声了:“有空,我叫思敏多做两个菜。”
陈建军的脚步逐渐远去,孟海的视线彻底失焦,如果他当时没有对孟雪发火,态度强硬地要求她与那个男人断绝关系孟雪也不会赌气离开。
起初孟海以为孟雪会去找那个男人,不料对方举家迁往了国外,想象着孟雪一个人大着肚子的模样,孟海红着眼在桌上重重锤了一拳。
郭思敏提前得知了陈建军返程的日期,跟单位请了半天假,陈建军脱下满是灰尘的外套扔进桶里,在她担忧的目光中转了个圈:“一切顺利,我好着呢。”
每次陈建军出任务,郭思敏的一颗心就是悬着的。
“衣服等会我自己洗,晚上孟师长要过来。”陈建军与郭思敏多年的默契,有些话他不必多说。
陈建军的犹豫来源于此,许空山的身份他连郭思敏一块瞒着的,难怪孟海会对他如此信任。
郭思敏点头应下,顺手把陈建军的脏衣服提到外面拿水泡上,结婚这么多年,她除了做做饭,基本没碰过什么脏活累活。
夜幕暗沉,孟海提着瓶酒上了门,郭思敏看出他俩有话要说,吃过饭主动带着两个孩子遛弯去了。
“建军,我想听听大山那孩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孟海喝了杯闷酒,桌上的菜他没吃多少,酒意上头,他难得红了脸。
找不到孟雪,许空山就是孟海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他长得不像您,也不像您妹妹,但身材跟您差不多。我以前探亲教他军体拳,打得比部队里的尖子兵都漂亮。”陈建军陪着孟海喝了几杯,说起话来有些没头没尾的,孟海却听得十分认真。
在陈建军的话语中,孟海逐渐勾勒出了许空山的形象,越琢磨心头的熟悉感越甚,奈何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始终抓不到要点。
夜风微寒,陈勇彤小声喊冷,郭思敏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估摸着陈建军同孟海可能聊得差不多了,牵起一双儿女往家走。
桌上的菜成了残羹冷炙,陈建军把喝醉的孟海搬到儿子陈勇磊睡的卧室,洗了把脸醒酒,郭思敏三人到家时他正在厨房洗碗。
“孟师长喝醉了,今晚你带着彤彤睡,磊磊和我一屋。”陈建军擦干手取下围裙,“我去跟孟师长家里人说一声。”
“我去吧。”郭思敏取围巾的手顿住,“你照顾着孟师长。”
陈建军意识到自己考虑欠佳,懊恼地拍了拍额头,目送郭思敏出门。
酒醒后的孟海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吃过郭思敏煮的面条,他搁下筷子让陈建军帮他给陈晚写封电报,打听许空山的动向。
睡了一晚,他总算想起来在哪见过许空山了——那天他押着董嘉年给陈晚赔礼道歉时,全程站在陈晚身边的那个年轻人。
运输队虽然也装了电话,但终究没联系陈晚方便。为了追求时效,陈建军的电报上仅有两个字:回电。
陈晚惊疑不定地上楼翻出电话本奔向邮局,折腾半天终于和陈建军通上了话:“三哥?”
“六儿。”陈建军的声音中气十足,使陈晚心放了一半,“我有事找大山,你知道他哪天能在家吗?”
孟海在一旁盯着,陈建军直接说了正事。
陈晚疑惑更甚,陈建军找许空山干什么?
“他大概十号左右回来。”好在许空山前天刚报了平安,要不他还真答不上来。
孟海抬头看向墙上的日历,冲陈建军点点头。
鉴于陈建军休完了探亲假,无法陪孟海回南城替他作证,在孟海的授意下,陈晚成了许空山身世的第三个知情者。
孟海是许空山的舅舅?
挂了电话,陈晚仍然沉浸在震惊中,孟海的名字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惊讶之余陈晚内心不免浮起一丝无措,孟海会带走许空山吗?尽管陈晚相信许空山对他的感情,但孟海的地位不得不让他多想。
一个当师长的亲舅舅。
陈晚思绪乱如麻,他机械地踩着缝纫机,针尖扎破指腹的疼痛打断了他的失神,鲜红色的血液汇聚成球,他条件反射地含住指腹,铁锈气息自舌尖蔓延开去。
他收起所有的胡思乱想,对着窗外的夜色粲然一笑,有许空山在他怕什么。
淋过清明时节的雨,学校的色彩便愈发鲜艳起来,王利安观察着来往的学生,压低了嗓门:“你看那几个,他们全部穿着你做的衣服。”
陈晚做的衣服,经他手卖出去的,王利安一脸的与有荣焉。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种情况很正常。
随着王利安打开了南艺的市场,陈晚的衣服是有一件卖一件,工作间里连样板衣都清空了,上课反而成了陈晚最轻松的事。
“你昨天又熬夜了。”王利安陈述事实,“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嗯。”陈晚拳头抵住鼻子打了个哈欠,“你这周先别接单,我休息两天。”
虽然少了提成,但王利安却是肉眼可见的高兴,万一陈晚累出个好歹,那才叫得不偿失。
进入教学楼王利安换了个话题,拜他所赐,陈晚在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也未错过校内的任何消息。
温和的暖阳裹着柔软的嫩叶,陈晚做了两个深呼吸赶走春日酝酿的困意。钢笔笔尖在纸张上划出白痕,拧开后盖墨囊空空如也。
陈晚从笔袋里另抽了一支,光滑的金属笔身倒映出模糊的人影,是许空山某次出车归来送他的礼物。
下课铃响,安静的校园变得嘈杂,王利安招呼着一块去食堂,陈晚摆手拒绝:“你们走吧,我把作业写了再去。”
王利安对此显然已经习惯,他自然地跟上室友的脚步,很快教室就只剩下陈晚一人。
不知何时门边投下了一片阴影,陈晚若有所觉地抬起头,许空山咧嘴:“六儿。”
“山哥。”陈晚匆匆合上课本,他两步穿过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在楼下遇到了王利安,他跟我说的。”许空山握住陈晚的指尖,“你作业写完了吗?”
“还有半道。”陈晚把许空山领进教室,让他坐在旁边,“马上。”
许空山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原来坐在教室的椅子上是这种感觉。
他现在是六儿的同桌,从来没有上过学的许空山悄悄瞄向了陈晚。
第133章
陈晚咔哒盖上笔帽,许空山默契十足地拿起挎包帮他把东西装好,陈晚没急着起身,一手托着下巴望进许空山的眼底:“山哥刚才在想什么?”
许空山的眼神犹如实质,陈晚很难不注意到。
“想跟你做同桌。”过往的困苦经历许空山从不曾介怀,此刻却突然觉出几分遗憾。
任何安慰的语言面对许空山的真心都显得苍白,陈晚在凳子下重新抓住许空山的右手,既然他想做同桌,那么就多做一会儿。
“我们数学老师上课的时候喜欢抽问,谁低头他叫谁。你看见黑板上边那条线了吗?辅助线太长,我们老师踩着板凳画的;齐教授上课从不拖堂,有时候跟同学讨论问题像在吵架,但都是齐教授赢……”
陈晚絮絮叨叨讲着发生在课堂中的小事,说着说着记忆突然跳到了上一世,他们班的同学趁着老师不在用多媒体放恐怖片,如果当时有许空山当同桌,他一定不会被吓到。
从教室讲到食堂,陈晚口干舌燥,喝着看不见白菜叶的白菜汤,他不禁暗自叹气。
所以要怎么告诉许空山他多了个舅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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