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你的头发怎么白的?生来便是如此吗?”
云容将水镜收好后,听到他的问话愣了一下。
“不是,因为一个人白的。”
谢锦城挑眉:“喜欢的人?”
云容看着他,回答地毫不避讳。
“是。”
这回轮到谢锦城怔了怔。
他还真敢让自己知道?执法长老本就要求无心无情,他又修的无情道,最忌因情乱心,这人是对自己太过自信了吗?
“师尊就不怕入了情网,毁了修行吗?”谢锦城看着云容笑道。
云容看着他,明明谈论的是心中所爱,他的目光却始终淡然无比,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如同一滩死水。
“不会,我入不了情网。”
谢锦城抬眸。
“他永远也不可能喜欢我。”
云容说这话时就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心底无比肯定的事实。
连一丝希冀都没有,才能那般的平静。
谢锦城皱眉。
不对啊,沐色不是喜欢他吗?两情相悦怎么还成了单相思了?
想来想去只剩下一个原因,云容不知道。
看来他得找机会捅破这层窗户纸。
心心念念的人终于有所回应,他就不信云容的道心还能守得下去。
于是他转头对云容笑道:
“师尊放心,若你喜欢的那人回来找你了,徒儿自会去找其他人修炼,给他腾地方。”
云容一听他说这话,心头又是一刀子。
“你有时也大可不必如此‘懂事’。”
谢锦城却一脸疑惑,随后不太确定道:
“师尊…是想三个人一起?”
云容愣了一会儿才懂他这个一起是什么意思,比说这话的人还要震惊,惊得他连瞳孔都缩了缩。
而当事人丝毫没有语出惊人的自觉,反而道:“师尊若是想,徒儿也不是不可以,但师娘他愿意吗?”
云容甩了袖子愤愤地离开,难得气得嘴唇都在发抖,随后又是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就这么不在乎这种事吗?
一边因为他无所谓的态度而难过,一边又因为他变得无所谓的原因而难过。
他前世本不是这样的人。
那日云容本在后山竹林中练剑,练完后便在一林中打坐修炼,结果却听到楚辞拉了谢锦城鬼鬼祟祟地在不远处。
他无意偷听,而正要出声时楚辞的声音率先传了过来。
“你那徒弟修的无情道,你指望他开窍?”
听到与他有关,云容便没再动,结果便听到谢锦城道:“我是喜欢他,可你这也…”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太、太过了吧…”
楚辞似乎大为不解。
“这有什么?反正你修为比他高,直接绑了扔房里,到时候他还不是任你为所欲为,凭你的身份,谁敢多说什么?”
偷听墙角的云容皱了下眉。
楚辞又从怀里神秘兮兮的拿出一件东西:“怕你于男风上不懂,春。宫图我都替你准备好了。”
谢锦城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一把将东西用手挡住,耳尖微红,恼羞成怒:
“阿辞!你、你实在是够了!”
他生怕被人看见,瞪了胡作非为的人一眼。
楚辞却凑过来,勾住他的肩膀坏笑道:“要不,我亲自去给你绑过来~”
谢锦城瞪了他一眼。
“你动他一个试试!”
楚辞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日久生情!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谢锦城毫不犹豫地踹了他一脚。
“滚!”
随后叹了一口气:“他又不喜欢我,可这种事……”
“须得两情相悦的人才能做。”
楚辞气道:“你怎么不干脆说要娶了他才能做这种事?”
谢锦城认真道:“你说得对。”
楚辞怕自己再同这人说下去会被气死,干脆甩下人准备走,谢锦城却一把拉住他,掩唇咳了一声,伸出手道:“东西。”
楚辞将那本春。宫图塞进他手里,笑道:“慢慢学~”
被谢锦城又踹了他一脚,惹来对方骂骂咧咧:“人前你一副人模狗样的样子,人后你就心黑手毒!亏得他们还觉得你温润如玉,真是瞎了狗眼了!”
……
思绪收回,云容脚步停了下来。
当年说“这种事只能两情相悦的人做”这句话的人自己都忘记了,而他却记在了心里。
可是,他更希望自己此时能忘掉,或者从未听见过。
独孤遵将阮儒风光下葬,而装着他尸体的棺椁却没有入皇陵,他找了一个谁也不会打扰的风水宝地,将他葬在了那里,墓中还留了自己的位置。
此后几十年间勤政爱民,兢兢业业,除了空置后宫,在皇嗣一事上有愧于先祖,其他的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他就那样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眼中的悲伤不曾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散去,反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受其折磨。
云容望着他这样痛苦不堪,忍不住问道:“阮儒若是看到他如今这样,会不会后悔当时的决定?”
原以为活着就好,最后却发现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深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
“阮儒可能以为爱同恨一样吧,都会随着时间消散,可他没想到时间冲走的只有为数不多的恨,爱意却不减反增。”谢锦城道。
云容突然看着他,拧眉问道:“即便恨意再大,也是如此吗?”
谢锦城勾唇道:“死亡是美化一个人最好的方式。”
“心中但凡有一分爱意存在,在那人死后也会化作十分,再又变成万分的痛苦。”
云容静静地看着谢锦城,心中苦涩又庆幸地想:
还好,你一点也不喜欢我。
哪怕你杀了我以后,心中也不会为此而感到半分痛苦。
再三年后,谢锦城也死了。
他在云容的怀中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然后是呼吸慢慢停止,最后是身体一点点地变得冰冷。
云容抱着他仿佛回到了前世,无力地看着他在自己怀里一点点死去,却什么也不能阻止。
他仿佛忘了这只是一个凡人的躯体,一点点用灵力输进去,却如石沉大海,惊不起一丝波澜。
最后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人彻底死了。
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旧疾复发,将血淋淋的伤口直接掀开,在上面再慢慢地一刀一刀地割着。
他抱着怀中的尸体哑声问道:“你知道亲眼看着心爱之人死在自己怀里有多痛吗?”
随后他又皱眉道:“算了,你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你那么怕疼,怎么受得了。
独孤遵以帝师之礼将人下葬,随后又问了云容:“碑上刻什么?”
这两人一人一仙,虽于俗世没有成婚,但他却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否则又岂会让另一人甘愿等上近十年。
“不必刻了,做个无字碑吧。”云容道。
独孤遵却皱眉:“纵然几十年光阴在你漫长的仙途算不得什么,却是他的一生,你连死后给他冠个姓氏,给个虚名都不愿意?”
云容道:“不是我不愿,是他不愿。”
谢锦城不会喜欢的。
云容看着那座坟头,眼中早已没了悲伤:“更何况,这里面躺的也不是他。”
说完这话他便消失不见了,只留下独孤遵一人在原地,觉得这人难过地不愿接受事实。
在此后多年间,独孤遵得空之余,也会去给自己这位伴了他十几年的老师扫墓,而即便到他死,也再未见过云容。
一次也没有。
独孤遵觉得那位仙者终是负了他的老师,最后终是气不过,在无字碑上刻了六个字。
云门谢氏之墓。
以你之姓,冠他之名。
那人即便将来忘了干净,只要有人祭拜,就会有人记得,这里头葬着的,是冠了你姓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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