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远手指停在半空,挑挑眉,似乎意识到什么。
他自然不是那等强求之人,手腕往下一转,将谢沉云披散的柔顺乌发拨到肩膀另一边,接着便淡定地从人身上起了来,挪到龙床另一侧,动作不急不缓。
谢沉云感受着那人的气息渐远,微松口气。
不知为何,这人一靠近时,他竟比刚那些搜查之人进来时还要紧张。
他赶紧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伸手拿起那先前被团成一团塞在被子里的衣服,胡乱往身上套了起来。
细察间,却依然可见指尖的轻微颤抖和慌乱。
顾思远一腿伸直,一腿半曲,手腕搭在膝盖上,姿态闲适沉静地坐在一旁,目中视线并无焦点,却也没有刻意要避开的意思。
反正刚刚该看的都看见了。
只是忽然间,他余光瞥到了这人左胸靠肩处那道青色的掌印,在这白皙地过分的肌肤上,颇为醒目。
他轻抬眼皮,淡声问道:“这是魏峰寒冰毒掌的印记,你受伤中毒了?”
谢沉云抬头,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眸子,怔愣一瞬,立刻双手紧了紧中衣的领子,将掌印直接遮住,摇摇头道:“没有。”
“……”顾思远。
作何一副良家妇女模样?
朕难不成还能对你做什么?
而很快。
事实就证明,随便撒谎是会有报应的。
顾思远微微敛眸,冷眼看着这小刺客衣服刚刚穿到一半时,就整个人往下一倒,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不停地瑟瑟发抖着,其眉毛和发丝甚至慢慢染了层寒霜,仿佛是刚从千年冰窟里被捞出来一般。
“冷,好冷……”小刺客本能地扯着床上被子往身上裹,更有意识地往着附近那唯一的热源处挪动凑近。
顾思远冷漠地伸出手,将这偷偷摸摸想往自己身上蹭的家伙,连人带被子一把按住。
小刺客便成了一只动弹不得的蚕蛹,只能在顾思远这个恶霸的手下挣扎求生。
顾思远饶有兴致地打量了片刻,方才冷声问道:“身上有药吗?”
小刺客赶紧点点头,可怜巴巴地看面前人一眼,然后目光线缓缓移到了一旁处他那还未来得及穿上的外袍上。
顾思远会意,立刻伸出空余的那只手过去摸了摸,这外袍里面有暗袋,一下摸出好几个小瓷瓶。
他一字摆在掌心,抬眸问道:“哪个?”
小刺客靠在他大腿旁,勉强再度睁开眼,视线只盯着那个黑色的瓷瓶不放。
顾思远明白了,从里面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手掌挨到他唇边。
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直接粗暴地捏开这人唇瓣,将药丸给硬塞进去。
就见有一点殷红的舌尖,自那冻得发白的两瓣唇间偷偷露了出来,灵活地自顾思远掌心将药丸舔了去,再小巧的喉结微动,药丸便咽了下去。
顾思远收回手掌。
这小刺客虽然浑身都冷地可怕,舌尖却还有些许温度。
这朱红色药丸似有奇效,服下不过片刻,小刺客脸上的寒气便开始消退,身躯虽然依旧冰冷,却不再瑟瑟发抖。
见状,顾思远手臂微松,毫不留情地将怀中人扔开了去。
他看着人问道:“你进宫之前,准备得很充分,连解毒掌的药都准备了,你不是来杀人的,你是来干什么的,难道是偷东西?”
谢沉云仰面躺在龙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微喘着气缓缓道:“陛下,你也完全不像那传说中,只会贪花好色、被魏正平给挟持控制的傀儡皇帝。”
不对……贪花好色或许是真的。
顾思远低低笑了一声。
下一刻,他大掌一把捏住谢沉云的下巴,迫使人半仰着头,直直对上自己的目光,语气漠然道:“放肆,说话如此无礼,莫非觉得朕不会将你问罪。”
谢沉云唇角勾起,盯着人淡淡道:“陛下刚才能尽心尽力帮我躲避追捕,又岂会为这点小事就轻易开罪?”
说着,谢沉云面色又忍不住染上丝丝绯红。
刚刚那特殊体验,他长这么大,也还是第一回 。
顾思远收回捏在他下巴上的手指,转而拇指在他脸颊肉上轻摸了几下,欣慰地点点头道:“倒还算聪明,既然如此,朕便好人做到底,顺便送你出宫吧。”
“……”谢沉云漂亮的眸子眯起。
总觉得这人的动作……像是在摸小狗?
顾思远却是没再理会他,从龙床上站起身后,径直走到寝殿右侧的书架之旁,随手在上面翻找了起来,终于从最里面的厚部头里找出个淡黄色绢布。
借着烛光,可以看出上面绣着诸多蚊蝇般大小的字,比之普通毛笔写得,较之要小了不少,因而记载地内容便也愈发丰富。
顾思远两手一抖,将这绢布完全展开,目光从头至尾细细扫了一遍,又在心里反复映证两遍,保证将其内容全部记住。
而后,他便来到那高高立着的宫灯之旁,揭开灯罩,将绢布对着烛火烧了起来。
谢沉云已从龙床上站起,整个人衣衫打理妥帖,发髻也重新束了起来。
他看着顾思远动作,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却并未开口。
顾思远等着绢布完全烧完,轻拍了拍手,侧首看向谢沉云,淡声道:“转过去。”
“……”谢沉云微愣。
顾思远见他没有动作,无所谓道:“不转也行,就当还你了。”
“……”谢沉云更懵。
于是,下 一刻,他就看着眼前这人毫不顾忌地当着他的面,将身上的明黄中衣直接脱了下来。
宽阔精壮的胸膛,瞬时映入视线。
谢沉云脑袋一嗡,不知怎的,就想起刚刚这身躯压在自己身上的情景。
霎时,绯红之色从而后开始蔓延至全身,他仿佛做错事般瞬即转过头去。
然而,背后却不断传来簌簌动静,不难想象那里可能正有什么风景。
谢沉云心跳如鼓,细白的手指紧紧陷入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
“可以走了。”背后方才传来一道冷冽的男声。
谢沉云慢慢转过头。
顾思远已经衣饰整齐,内里换成了纯白色中衣,外面则随意套着件金线绣流云纹的黑色长袍,又以华贵锦纹玉带系腰。
他负手而立,神色冷峻,身姿凛然挺拔,窗缝间的夜风将其额边长发吹得轻轻摇摆,恍然若神。
谢沉云此刻心内的第一个想法,不是问‘可以走哪去’,而是暗自琢磨道:皇帝这个身份,或许确实有种别样的光环魔力。
不管这狗皇帝,平日在士子与百姓眼中何等昏庸无能、懦弱不堪;刚刚又表现地如何流氓无耻、好色登徒子,但至少此刻,从表面看来,竟给人一种煌煌如天上日,有光芒万丈、锐不可当之气势。
顾思远见这小刺客,竟又兀自发起呆来,冷声道:“你是打算今日在宫里过夜吗?”
谢沉云回过神。
“不。”他匆忙摇头,而后又好奇问道:“狗皇……陛下,你如此打扮,这是要?”
“……”顾思远看着他。
懂不懂礼貌?
谢沉云无辜地眨眨眼:“陛下?”
“叫顾兄。”顾思远懒得再跟他计较,又道:“还愣着做什么,不着急出宫吗?”
说完,便率先往一旁的侧殿走去。
谢沉云立刻迈步跟上,此人似乎有一种叫人万分信服的特殊魅力。
殿外夜色深沉。
到处还有举着火把在招人的清吏院人和禁军。
但有顾思远带路,两人轻易便绕过了重重巡查,走到了靠近宫墙的某处小花园内。
“你们约好在此处碰面?”
谢沉云点点头,屈指到嘴边,轻轻吹了两短一长的口哨。
接着,几道轻微的枝叶响声,两道高挑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看见居然来了两人,唐晟和司徒风先是一愣,而后目光警惕:“怎么回事?怎么多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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