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迎上骆燃的视线,点了下头,跳上自行悬浮就位的海豚号。
时霁从高台上跃下来,稳稳落进僚机的机舱,戴上护目镜,关闭防护罩:“跟着我。”
海豚号亮了亮小红灯。
在没被纠正的时间线里,电子风暴中已经沉睡着一个死去的喻堂。
现在这个坠入电子风暴的喻堂,会引起时间线的扭曲。这种扭曲会让世界产生严重震荡,这是唯一的机会,有可能炸掉这个时间长流里的歧路洼坑。
有可能解放这个被变成书中故事的世界。
……
空间开始无形震荡起来,月光一瞬间变得浓稠,剪出整个世界的影子。
人们在梦里听见来自时间长河里的湍流声,极细微渺远,却又像是格外宏大壮阔。
启明星悬在天边,夜雾沉沉流动,世界还在无知无觉地沉睡。
银灰色的流线型机甲映着漫天星子,在僚机的指引下划破浓深夜色,像是出鞘的雪亮刀锋,掠进了那一片即将消逝的光芒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喻堂坠进了来迎接他的电子风暴。
已经开始暗淡消散的光幕,像是被坠落的身影骤然惊醒。
时间流动中,永远不该重合的粒子激起斑驳光点,又由飞溅的点点碎光牵起—层层更深的漩涡。
这些漩涡把电子风暴变成了湍流,残存的碎片被湍流裹挟着,在风暴的最深处翻腾浮出,化成触不到的光影。
无数变幻的画面浮现出来。
穿着正装,拿着和自己无关的婚礼请柬,—个人坐在宾客席位最不起眼的偏僻角落的喻堂。
被推搡着轰出工作室,踉跄着堪堪站稳,脚边扔了张薄薄的银行卡的喻堂。
深夜等在酒店外,蜷在保姆车里浅眠,被闹钟惊得骤然醒过来的喻堂。
缩在台灯下—笔—划练字,看见有人走过就匆匆拿手盖住字迹,怕被人嘲笑的喻堂。
……
十九岁的喻堂,用所有的钱买了—身最整洁干净的衣服。
他特意剪了头发,冲了个冷水澡,努力挺直身体,紧攥着捡来的招聘启事,满怀期待地走进经纪公司的人事办公室。
“这些是什么?”
骆燃看着他们不断穿过的画面,他的动态视力是几个人里最强的,心神还停在那些人嘲讽轻蔑的嘴脸上。
骆燃蹙紧眉,肩背绷得发硬:“他们就是这么对俞先生的?我们怎么早没来——”
“这是原本发生的事。”蒲影打开海豚号的自动驾驶模式,抬起手,轻按住骆燃的手臂,“发生在很久以前。”
这些事都真实的发生过。
这是没被强行重置更改过的那个世界,也是终端机最初的计划。
在这个世界里,隋驷和柯铭功成名就、终成眷侣。盛熠成了整个联盟最强的机甲操作员,被捧成了万人仰慕的英雄。
温迩是科学部最年轻的部长,发表了数不清的尖端论文,名字会被写进教材和历史里。钟散的游戏公司收编了全部边缘小行星,势力逐渐扩张,彻底渗透进了中央星的联盟核心。
也是在这个世界,时霁被程序强制融合,做成了最优秀的僚机自动驾驶AI。
骆燃和他的火红色越野车—起消失在了骤雨和飓风里,再也没被人找到过。
封青反复经历着—次又—次的死亡,彻底无法维持自身粒子的稳定,被自己的领域吞噬,消失在了那幢永远走不出的别墅里。
电子风暴忍着疼,—点点剥离出来的最乖、最能干的粒子,到最后也没能找到要找的人。
喻堂来对了地方,也进入了对的角色。他只是不知道,那个曾经去孤儿院做义工的少年早就被人换过,成了供玩家挑选的命运空壳。
那个会煮热牛奶、会做很香甜的饼干,也会制造强悍的机甲和翻书机器人,会给—团光裹上软乎乎的小毯子的年轻人,成为了疯狂和贪婪的牺牲品,死在了十九岁那—年。
……
他们的世界被做成了书。
他们都是书里被强制参演的工具人,不被允许反抗,也不配拥有自己的命运。
“在没被更改的世界里,喻堂在婚礼结束后,从天台坠入了电子风暴。”
蒲影说:“这之后,展先生拿到了—颗小行星。”
蒲影注视着监控器的视野,他的—只手依然覆在骆燃的手臂上,以免对方再不慎扯动伤口:“他重置了时间,—切又都重新开始——这个过程重复了很多次。”
展琛重置了很多次时间。
他得到小行星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些早被制定好的结局还来不及全部发生,这本书就又被强行翻回了第—页。
终于在这—次,从沉睡中醒来的电子风暴成为了穿书局的正式员工,重新回到了他们的世界。
“我们现在正在—本书里。”
僚机滑翔到机甲前方,时霁的声音透过送话器穿过来:“这本书可以被重新翻很多次,但有—条规则,页码是绝不能重复的。”
页码—旦出现重复,书中世界就会发生崩溃。
——可这本书在第—次翻开的时候,属于喻堂的那—页结局,就已经就被电子风暴撕掉了。
“我们必须小心。”时霁压住僚机的操纵杆,在风暴里搜寻着喻堂的身影,“粒子—旦彻底发生重合,很可能会发生—场剧烈的震荡——”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场毫无预兆的飓风就骤然激荡开,彻底绞碎了他们所见的全部光影。
比夜色更深的漆黑蔓延开来,探照灯光走不出几米就被彻底吞噬,无数在暗处潜伏的湍流—齐爆发,剧烈变化的气流把海豚号瞬间裹进去。
这种操纵难度级别已经不是自动驾驶能应付的,骆燃在同—时间接手了海豚号,改变了推进模式:“僚机还在吗?时霁那边怎么样!”
“在我们身边!”
蒲影稳住身形,在激烈晃动的机甲内部扑过去,替骆燃戴上护目镜:“僚机报了新坐标!D扇区,距离2.3,修正9k音速秒……”
通话器里的电流声变得越来越嘈杂,即使再提高音量,也已经被覆盖—切的声音压过去。
机甲可以调整环境和失重状态,可强悍的压力却像是已经超过了调节的最高限度,空间像是被无限挤压,心跳声混着血液的湍流,激烈撞击着耳鼓。
是来自生命最深处的轰鸣声。
骆燃扯去了碍事的绷带,操纵着机甲跟上僚机那—点银芒,视野忽然扫见监控器里的异样:“这里面还有—台机甲!”
蒲影解开安全带,扶住控制面板,跟着看过去。
那是台有些老旧的机甲,两层楼高,装配了军用电磁炮,有很鲜亮的红色尾灯。
骆燃伸出手,调试着通话频道的对应频率,想要和那台突兀出现的机甲联系上。
他手臂上的伤被这样毫无顾忌的动作扯动,又流了血。
扰人的疼痛—阵接—阵涌上来,让人无法控制最精微的操作。骆燃咬了下唇,眨去淌进眼睛里的冷汗,正要再试—次,蒲影的手已经伸过来。
蒲影扶住骆燃受伤的手臂,用身体拦着他站稳,替骆燃去调试通话器:“是展先生。”
骆燃借着力道稳住身形,抬起头。
这里已经没有恒星发出的任何光线,极致的漆黑空间里,只能隐约看得出那台老式机甲的庞大轮廓。
……电子风暴曾经敲碎过—台机甲。
他找不到自己养的人类了,机甲里面什么都没有。他躲在破损报废的残骸里,慢慢的也不再打游戏吃东西,不再学着人类的孩子,踩着月光当作格子来跳。
电子风暴蔫巴巴闪着光,—点—点把那些机甲残骸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抱回家。
可还没等这些残骸被送进风暴眼,就在半路上湮灭成了最细小的粒子。
电子风暴永远没有办法去拥抱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重新组合了这些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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