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要……纹那个……”
宿白微越说声音越小,总觉得纠结这个问题,最后丢脸的还是自己,所以坐回了位子上,主动换了个话题,
“牛排都冷了,你到底还要不要吃?”
“吃啊,干嘛不吃。”
厉衡一边说着,一边把椅子往宿白微旁边一拖,两人挨得紧紧的。
宿白微立刻绷紧了身子:“……你坐过去一点。”
“坐哪儿吃饭都要管,”厉衡故意把手搭在他椅背上,笑说,“这么霸道。”
宿白微明知道厉衡是在耍无赖,但是又说不过他,起身想换到对面去,结果被厉衡按着肩膀又给坐了下来。
“今天这顿饭,我等了你四个小时,你是不是应该,”
厉衡的手顺势捏了捏宿白微的肩,有意无意给他一些压力,低声用一种诱哄的口吻说,
“……顺着我一点儿。”
-
宿白微的母亲很早的时候就来了风城,认识了宿白微的父亲后,她曾以为自己会永远留在这座大城市,没曾想,因为种种原因,她怀着宿白微的时候,又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但没几年,她还是带着宿白微重新来到风城。
她想要宿白微名正言顺地回到宿家,甚至不介意自己没名没分。她渴望自己从未得到过的一切,于是便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宿白微身上。
宿白微第一次被赶出宿家的时候,她因为太过生气,把十五岁的宿白微关在门外,不让他回家。
第二天,她打开门,瘦小的男孩蜷缩在走道的角落,在睡梦里轻轻发抖,听到开门的声音后,醒来用惊惧害怕的目光望向她。
那时候的宿白微或许做了噩梦,他想要跑过去抱一抱妈妈。
但她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宝贝你听话,回去爸爸家里,好不好?”
宿白微很怕,他摇着头说不要。
于是她把小孩儿推开,说:“那你以后就不要认我了。”
她恨宿白微不肯给自己争气,把这些年所有的不甘和遗憾都强加在年幼的儿子身上。她从来不在乎宿白微自己的想法,只一心要把他送回宿家。
宿白微说好,说他会听话,他不想没有妈妈。
往后的很多年,他在母亲的压迫下,时刻做着重回宿家的准备。
这种漫长的苦心孤诣,让宿白微很早就学会了压抑自己的想法,他不开口,是因为知道开口以后所要面临的,只有母亲的哭诉和责罚。
宿白微是这样长大的,于是也这样活着。
……
“你喝得太多了。”厉衡眉心紧蹙着按下宿白微的手,没有让他再一股脑地把杯子里剩余的酒也给灌进肚子里。
宿白微的故事,厉衡一早就知道。
但系统给的数据信息,和宿白微亲口讲出那些过去,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
看到宿白微对着他毫无防备地喝下酒,一桩桩一件件对他说起以前的事,厉衡忽然有些说不上来地烦闷。
“你还想听什么呢……”宿白微歪着脑袋问他。
以前宿白微的酒量是很好的,但自从有了胃病,这方面就弱了许多。
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不仅不胃痛,反而肚子还暖暖的,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些。
他抬着头看向厉衡,很认真地说:“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可以都告诉你的……”
厉衡的眉头蹙得更深。
他想知道什么呢?
对于宿白微的过去,他一清二楚,对于宿白微的未来,他虽然不能完全掌握,但也大抵了解。
其实厉衡根本没有那么想听宿白微讲故事。
他今天的所作所为,说好听点,是帮宿白微面对问题,说简单些……
不过是为了任务。
“已经可以了。”厉衡从他手里拿走杯子,突然想停下这种行为。
“我一点都……不喜欢……”
宿白微眨眼的速度变得很迟缓,“不喜欢工作,不喜欢应酬……我讨厌,去公司,也讨厌早睡早起……”
他的脸红扑扑的,看上去酒精上头,但眼睛亮晶晶的,却又清明得很。
“陈昭要走了,他今天提了辞职……”
宿白微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有很多机会,一直没走,但现在要走了。因为,他也觉得我是个……废物……”
说着说着话,宿白微突然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要往外面走。
厉衡没有拦着,只是跟在他身边,手扶在他的背上,免得他摔倒。
宿白微嘟嘟囔囔着,把那些从来没有宣之于口的话,在厉衡面前全都讲了个遍,有的没的,好的坏的,过去的现在的,高兴的难过的。
一边说着,一边就走到了花园。
夜色下的花丛已经失去了色彩,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一片。
宿白微在原地打了个晃,被厉衡搂着腰才堪堪站稳,他指着花说:“我妈妈喜欢月季,我们的家里有很多……但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她也没有回家……”
随着宿白微说话越发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厉衡就越发觉得,自己的这个计划很糟糕。
他的确成功地让宿白微开了口,也让宿白微卸下了防备。
但现在的宿白微看上去……
让厉衡于心不忍。
“你去过沸城吗?临海的小城市,干净,漂亮……那里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夜晚的风里会有海水的味道,整宿都能看见星星……”
宿白微攀着厉衡的手臂看向他,抿着唇,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我在那里出生,但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
厉衡看着他,对于宿白微所有的酒后失言都没有给出太多回应。
只是当风把宿白微的耳发吹散,他才抬起另一只手来,替他轻轻撩开碎发。
宿白微的眼睛很亮,看向厉衡的时候,好像带着光。
厉衡总以为他要哭了,但其实没有。宿白微一直在笑。
他眨了眨眼,从未这样纯粹地开心过,随后他按住了厉衡放在他耳边的那只手掌,脸不由自主地贴了上去:
“你想不想,和我去沸城?”
厉衡的身子没来由地一僵。
他突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宿白微会有这样干净的眼神,为什么明明只是想利用宿白微,可他的心里却开始不安。
“去……沸城……”厉衡无意义地重复着他的话。
不认可也不否定。
换作过去的任何时候,换作除了厉衡以外的任何人,宿白微都能看明白对方的表情。
但这一时刻,宿白微却不合时宜地天真起来:“对,去沸城。我们去那里……”
宿白微抓着厉衡的手臂,凑得更近了些,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有多亲密,他只满心欢喜地说,
“我带你出海,我们去看日出和日落,在阳丘的草地上看星星。”
他们之间突然变得紧密。
除了身体的触碰外,还有眼神的纠缠。
厉衡被宿白微眼底的期待晃得有些心慌,他感到自己的身上不知何处仿佛被针一样的尖锐所刺痛——
使得他心绪大乱。
厉衡所有用以“诱哄”宿白微的手段在这一刻失效了,他记不得原本打算怎么攻陷宿白微。
那些游刃有余全部不作数。
此刻看着宿白微,他说不出任何聪明讨巧的话来,只下意识想逃开这种氛围:“你喝太多了,进去吧,早点休息……”
“我没有醉啊,厉衡,”
宿白微的脑袋微微一偏,随后笑了笑,说,“你叫我说的话我都说了,所以我很开心……我觉得你讲得对,我是病了的……但是现在,我好了一点。”
“如果你陪我,去看看沸城的海,我就能……再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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